“我造了什麼孽,放了假還要補習。”張明意一頭碎發被抓成了雞窩,手底下的卷子上還是隻有一個解字,索性自暴自棄地把筆丢到一邊,一頭砸在卷子上。
“老哥,這白菜怎麼賣的?”
“不貴,三毛一斤,你要是要的多了還能便宜。”
“這還不貴?前面隻要兩毛五一斤呢?”
“诶呀,這價我收都收不上來呢,你多要點,我算你兩毛八一斤,反正快過年了,多買點屯着吃呗。”
“行,你給我拿個袋子吧。”
……
今天是老街附近的集會,臨近過年,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吵吵鬧鬧的聲音全飄進臨街的二樓。
學不會拉倒,到時候我也賣白菜,一樣能過得好好的,也不用這些根本沒什麼用的數學公式。
張明意倒在卷子上,魂兒全被窗外的叫賣勾了去。
“我看看。”一隻手伸進他渙散的世界,從他頭底下抽出那張隻有一個孤零零解字的卷子。
張明意渙散的眼神重新聚焦,虛晃夢幻的世界慢慢具體,最後落到左側桌子拿着鉛筆在卷子上寫寫畫畫的人身上。
是何序。
槐雲一中放假比初中晚了很多,等到張明意他們已經瘋玩了一個多星期,何序才背着書包大下午的返回老街。
放假第三天就被張老頭和何春暮叫到樓下。
“小序啊,你成績咱全老街都知道。那是一等一的好啊,咱老街坊的誰看見你不得誇上一句,咱街上有小孩的誰家不是把你成天挂到嘴邊,讓娃娃多跟何序哥哥學習。”張老頭一頓往何序臉上貼金,說到這個從小悶悶的娃娃臉上挂不住染上了紅暈,才說明了來意,“我和小宇他們爸媽商量了一下,看你能不能抽空和他們一起寫寫作業,抽空輔導一下他們,今年他們就要考高中了,小宇桃子他倆倒不用咋擔心,這倆孩子成績好,就是我家明意,成績中不溜的,考一中怕是有點危險。”
何序瞥了一眼旁邊的媽媽,何春暮看冰塊兒子被張老頭一通馬屁逗得嘴唇緊抿雙頰通紅,樂得不行,因為憋笑肩膀一抖一抖地顫,對上兒子眼光,一副答不答應由你的模樣。
“行,張爺爺,明天讓他們來我屋吧。”
此時張爺爺特聘輔導老師何序正把手裡的卷子推過來,身子往右邊傾斜,“張明意,别趴着了。”
張明意強撐起來腦袋,頭湊過去,努力睜了睜眼睛,卷子上被畫上了三條輔助線,他覺得自己現在和冬天裡的一隻蟲子沒什麼區别,頭暈眼花撞進剛補了三根線的蜘蛛網裡。
“首先,第一問你先構造輔助線,”何序的筆尖落到其中一條線上,“這樣三角形相似加上内心的定義,第一問得證。”
“然後再構造兩條輔助線,”何序微動手腕,筆尖滑到另外兩條鉛線上,“根據第一問得到的結論,再……”
“聽明白了嗎?”何序手中的筆停下來,看張明意還在神遊,他忍無可忍地用筆尾敲了敲卷子。
“嗯?聽明白了。”張明意忙不疊地點頭,
“那你給我再講一遍。”何序把手中的鉛筆遞給張明意。
張明意一時沒反應過來,正要去接,手伸出來一半才聽明白何序的意思,倏地把手抽回去,臉上挂上人見人誇的乖乖微笑:“序哥,要不您再講一遍?”
“……”
何序面無表情地把鉛筆放到張明意面前:“三根輔助線給你畫出來了,剩下的自己想。”
“欸,不是,哥。”張明意的微笑僵在嘴角,瞬間抓耳撓腮,“哥我不是那意思,您大人有大量,要不再——”
右側的冰塊始終不開尊口,張明意活生生把剩下的話全咽回肚子,認命地撿起卷子上的筆繼續苦大仇深。
“噗——”坐在張明意另一邊的桃子目睹了全程,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然後收獲來自某苦大仇深人的一記白眼。
桃子以一個燦爛的笑容以德報怨,把手裡的題調了個方向推過去,“序哥,你幫看一下二十一題最後一問呗,我沒太弄清楚。”
“哪道哪道,讓我也看看。”桃子旁邊的朱宇擰着脖子湊到何序旁邊。
“朱宇你不是已經在寫化學卷子嗎?”桃子癟了癟嘴,“怎麼什麼熱鬧都喜歡看?”
朱宇完全沒惱,笑嘻嘻地把題幹和第一二問看完:“诶呀,你不會我肯定不會啊,現在聽序哥講了之後不就不用麻煩序哥再講一遍了,是吧序哥?”
何序正想着題,完全沒聽到他們在說什麼,下意識地點頭嗯一聲,然後把卷子轉了一百二十度對準桃子和朱宇:“這個地方第二問的結論用錯了,你應該用在這兒。”筆尖在圖上某處重重一點。
“原來是這樣。”桃子恍然大悟,接過卷子就開始修改,旁邊的朱宇趕緊跟着卷子把頭扭過去:“原來是哪樣啊?我還沒看懂呢,等等,讓我再看一眼,别寫那麼快。”
解決完桃子的問題,何序眼角微微下壓,落到另一旁的張明意卷子上。
剛才那個滿臉世界毀滅生無可戀的張明意已經沒了蹤影,現在他正抓着筆刷刷地寫步驟。
何序收回目光,移回到自己眼前的物理力學題上。
對面吵吵鬧鬧終于以朱宇看懂了那道題結束,于是又落回到一室安靜,窗外的叫賣不絕于耳,窗内寫字聲沙沙。
不知道過了多久,木門被叩響。
何序擱下筆起身去開門,另外三個人也都擱下筆,齊刷刷地看向房門。
咯吱一聲木門被拉開,是何春暮。
她正提着一兜黃燦燦的沙糖桔跨進房門:“今天會上有賣沙糖桔的,你們學了那麼久也累了,先吃點桔子歇一歇再學。”
、
剛放下手裡的塑料袋子,何春暮瞥見張明意,樂了:“明意,一會兒找你哥拿梳子收拾收拾。”
“啊?”張明意剛做完一道物理大題,腦子還有點不清醒,一臉茫然地昂着頭。
頭發非常的,狂放不羁。
“頭發有點亂。”何春暮更樂了,伸手指了指張明意的頭頂,“行了,你們吃吧,我得下去看店。”
過年的時候生意好,樓下一時空了人,客人進來了找不見老闆就扯着嗓子喊。
何春暮腳跟都沒停下,着急忙慌地往樓下跑:“欸,來了。”
樓上的張明意用手指胡亂地抓了下早就亂得不成樣子的頭發,企圖亡羊補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