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完科之後一個月槐雲一中就放了暑假。
下午兩三點,日光火辣辣地落下來,灼得街上沒有一個人,何序家院子裡栽了一棚的葡萄,葉子繁茂,把熱烈的日光擋個七七八八。
葡萄架子上的葡萄滴溜溜地挂着,又紫又大,張明意踩在三角梯上,一手抓着剪刀另一隻手接着葡萄,何序捧着個淺口竹筐站在梯子旁接他遞過來的葡萄。
何春暮買下這套院子的時候這棚葡萄就在,原來的房主人常年住在休養院,後來賣掉房子去南方找定居的女兒,再也沒回來,誰也不知道這幾棵葡萄是什麼品種,結出來的葡萄又大又甜。
用張老頭的話說——
這才是真正的有葡萄味的葡萄。
他不喜歡市場上的葡萄,要麼太甜要麼太酸,全無葡萄該有的味道。
一到夏天,何春暮總要剪下好幾框子送到左鄰右舍。
今年也不例外。
“差不多了吧。”張明意低頭去看何序手裡的竹筐,冒冒尖一大筐。
“夠了,你先下來。”何序攬着竹筐,伸手去接張明意手裡的剪刀。
“得嘞,仰得我脖子酸。”張明意沒有立刻下來,反而坐在梯子上,手搭在後脖上按。
小黃最喜歡張明意,圍着梯子轉圈,尾巴一刻都沒停下來。
何序把葡萄放到院裡的小木桌上,從最上面拿了一串擱到白瓷盆裡去洗,院子裡水龍頭接的是地下水,又清又涼,洗出來的葡萄個個閃着水珠,在白瓷盆裡像一串水晶。
他擇下一小串,伸着胳膊遞給梯子上的張明意:“剛洗好。”
梯子不算高,張明意彎腰一撈,兩隻手指捏着,仰着頭咬下最下面的一串。
日光透過密密匝匝的葡萄葉子落在他的臉上,頭發上,他穿着一件寬大的白T,風不過幾筆就勾出他的脊背。
張明意低頭,一雙眼睛又黑又亮:“甜的,但不是市場上那種齁的人心慌的甜,帶點小酸,不愧是我挑的。”
何序仰頭看他,梯子上的少年随意弓着背,日光斑點像是金子,灑在他的身上,他彎着眼睛,喋喋不休地誇。
“下面還有很多。”何序移開眼睛,某處荒唐地跳動起來,如鼓聲如夏日暴雨。
“好。”張明意踩着梯子,潇灑一跳。
小黃在下面等得心焦,迫不及待縱身一躍。
像無數次一樣,撲到張明意身上撒嬌。
還沒來得及把狗頭埋進去,兩道血印子先一步留在張明意裸露的小腿上,嘩地一下見了血。
“嘶——”張明意始料不及,穩不住身形就要往一邊倒。
何序眼疾手快抓住他胳膊,小黃像是知道自己犯了滔天大錯,嗷嗚一聲夾着尾巴縮到窩裡不敢露頭。
“疼嗎?”兩道印子血淋淋地挂在張明意腿上,何序皺着眉,心頭一揪。
張明意卻笑得跟沒事人兒一樣:“其實還好,就是挂了一下,主要是有點突然。”
“先沖水。”何序不由分說把張明意拉到水龍頭下,一秒都沒猶豫,半跪在地上給他清洗傷口。
“诶呀,不用。”讓何序半跪着給他收拾,張明意很不好意思,伸手去拉他,“我自己收拾就行。”
“别動。”何序從一側抓過肥皂,在手上打出泡泡按在張明意小腿上,頭都沒擡。
何序的頭頂有一個小旋,張明意盯着他毛茸茸的腦袋,瞬間噤了聲。
水像一條小蛇蜿蜒流過張明意小腿,何序拿着肥皂搓了又搓,動作很輕,卻一刻都沒停。
何序擡頭,眉間皺着:“疼嗎?”
“不疼。”像是羽毛抓過皮膚,癢癢的。
張明意眼神移到何序腿上,大熱天裡他還穿着一條長褲,膝蓋處太靠近地面被水殷濕,像個補丁:“序哥,你褲子——”
何序看了眼膝蓋,稍稍擡腿:“不礙事。”
又沖了一會,何序按着膝蓋站起來:“已經沖了二十多分鐘了,咱們現在去打疫苗。”
夏天溫度高,張明意甩幾下小腿,剩下的一點水珠全蒸發幹淨。
“現在?”張明意看了眼自己腳上的拖鞋。
“嗯。”
“不是,你就這麼去?”張明意上下打量他一遍。
“對。”
“不行,最起碼等我換個鞋。”張明意從瓷盆撈起幾粒葡萄丢進嘴裡,小跑着拐出大門,“我馬上。”
聲音已經蹿到隔壁院子。
“……”
何序無言,低頭審視了眼自己的褲子,沒有太多猶豫,轉身上樓。
張明意再出現在葡萄架子下,幾乎把全身換了一遍,黑色無袖,同色運動短褲,腳上一雙刷的幹幹淨淨的球鞋,一頂黑色鴨舌帽,站在那一句話不說。
嗯,很酷蓋。
“……還挺,體面。”隻換了一條長褲的何序推出電動車,“上來。”
“包體面的。”張明意隻繃了不到半分鐘又恢複到原來的嬉皮笑臉,跨坐到車後座,“畢竟出門,咱必須整的體體面面的。”
“……”
“大中午,全身黑,真有你的。”何序擰動電動車車把。
“沒事,能熱到哪去。”張明意大手一揮,毫不在乎。
駛出樹蔭蔽日的老街,一上柏油路,哪裡都是熱氣騰騰,蒸的人影晃動。
終于到了!疾控中心。
張明意跳下車,苦不堪言:路上的陽光太毒,裸露的皮膚被它啃了個遍,被衣服遮蓋着的地方也沒好到哪去,一層黑料子,像是給蒸籠蓋上了蓋,滾燙難忍。
“熱嗎?”何序推開玻璃門,側身讓張明意過去。
屋裡開着空調,張明意瞬間活過來,嬉皮笑臉道:“還好,我嘴比較硬。”
夏日困勁兒大,值班醫生正支着腦袋打瞌睡,被迎面而來的熱氣一下子轟醒,來的倆人渾身冒着熱氣:“怎麼了?”
何序出聲:“他被狗抓了,來打狂犬疫苗。”
醫生移到一身黑的張明意身上:“什麼時候被抓的?處理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