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張明意的聲音堵在喉嚨眼,桃子彎腰撿筆的動作像是一根導線,炸開巨大的幹澀——
桃子整個背都在抖。
唐晁搗了下張明意,悄聲道:“桃子還好吧。”
張明意沒空理他,一直到下課鈴響,前排的桃子都趴在桌子上,一動沒動。
王沁罕見地沒說什麼,隻是夾着一堆收起來的作業出了門。
張明意繞過桌子坐到朱宇的位置上,他的桌面一如既往的幹淨,桃子給他整理地整整齊齊,好像下一秒他從教室門進來坐下來就能開始學習。
張明意什麼都沒做,隻是安靜地坐在朱宇的位置,攤開一張物理卷子心不在焉地圈圈劃劃,直到晚自習結束。
不過五分鐘,班裡的人幾乎走完。
唐晁最後擔心地看了眼他們,張明意朝他揚了揚下巴,讓他放心。
班裡一個人都不剩了——
桃子終于擡起頭,滿臉的淚痕,哭得一塊白一塊紅,兩個眼睛腫得不行,新新舊舊的淚痕疊在一起。
不知道哭了多久,不知道反反複複哭了多少次。
張明意啞巴了。
明明早就意料到桃子的反應,心裡的某處卻像是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又酸又痛。
“走吧,先回家。”張明意站起身,拽了下桃子的胳膊。
桃子順從地站起來,沒拿書包,跟在張明意身後往外走。
誰都沒說話,一直到學校門口。
他們出來的晚了,學校門口早就不剩什麼人了,隻有保安室和一排落寞的路燈還亮着。
何序站在保安室門口,朝他們走過去。
桃子一臉淚痕,被風一吹紮地臉疼。
她一低頭,路燈下還是三個影子,她又忍不住落下淚。
“風吹了眼睛會疼的。”何序遞給桃子一張面巾紙。
“沒事,隻是風一吹眼睛容易流淚,走吧。”
三個影子無比安靜地回到老街錯落的樹影下,張明意和何序把桃子送到門口才折回家。
何序停在巷子口的路燈下,喊住張明意。
“到底怎麼回事?”何序還不知道朱宇的情況。
張明意張口,又幹又澀,好像淚沿着喉嚨往外湧:“朱宇得的是腦瘤。”
“誰說的?”何序皺眉,不想相信,甯願張明意講的假話。
“我們班主任。”
“還是急性腦瘤。”
何序什麼都沒再說了,他插在口袋裡的手握成拳,指尖慘白。
張明意低着頭,手裡抓着書包,書包幾乎垂到地上,昏黃的燈光打在他濃密的頭發上,像是把他關進逼仄的籠子。
何序的喉嚨裡像是堵了什麼東西,他垂着眼睛,絞盡腦汁想說出些能安慰他的話,最後脫口而出的卻大相徑庭:“那你呢,還好嗎?”
“我?”張明意猛地擡頭,何序正對上他的眼睛,堅持了好久的堅強轟然崩塌,他突然很想哭,“我隻是很害怕。”
朱宇的病很急很兇,直到現在還生死未知,總讓他想起來一年前,何序也是這樣,突然被拉走,生死不知。
他很害怕,他的一生都在害怕,害怕告别,害怕離開,害怕有人一聲不吭卻轟然倒地。
他跟自己說了無數次,張明意你能不能想點好的,朱宇身體一直很好,你們的遊戲還沒有一起打通關,他從小運氣好的不像話,随手挑出來的橘子甜得要死,兩塊錢的刮刮樂能刮到一千塊,走在路上都能撿到一百塊,從小到大感冒都是昨天得今天好,他怎麼可能會有事?
可是沒辦法,無論說一千次一萬次,他還是抑制不住往最壞的結果想。
他太害怕了。
半響,何序盯着他的眼睛,終于開口:“朱宇運氣一直很好,肯定會好的。”
他不擅長安慰人,何序從張明意手裡接過已經挨到地上的書包,另一隻手抓住他的腕,往巷子裡走:“張明意,别害怕。”
“不會有事的。”
明明他抓着書包的手也在微微顫抖,指節慘白。
張明意一愣,任由他拉着送到家門口。
何序把書包遞給他:“早點休息。”
“嗯。”
何序站在大門外,張明意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走進屋裡,拉開燈。
屋子裡的燈亮了很久,何序一直站到那盞小燈熄滅。
他偏頭看了眼垂在腿側的手,一直在抖,一刻都沒停下。
第二天一早,王沁拿了個連夜趕制的愛心箱等在講台上。
張明意從書包裡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錢,八百七十。
他投進去,那十二張票子一下子鑽進一片漆黑裡,那是他昨天晚上翻牆倒櫃找出來的,有給人家代打賺來的,有爺爺給的零花錢。
他準備上網的錢也在裡面,等朱宇這小子康複了非要從他嘴裡再撬回來。
張明意轉身就要下去,桃子頂着還腫的眼睛走上去,手裡拿着一沓錢,紅的綠的黃的藍的,花花綠綠整整齊齊。
王沁擡眼看她,很詫異:“陶冉,你确定?”
“嗯。”桃子把一沓錢全投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