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怕黑,我一到黑暗裡便控制不住自己發抖,如同患了癔症一般,但這句話給了我站起來的勇氣。”
薛羨聽見她怕黑,驟然擡起頭,喉間帶着澀意:“微甯……”
關微甯含淚笑道:“你猜第二個是誰?”
他又不猜。
關微甯自顧自道:“是你。”
薛羨感覺喉間又是一股血腥氣上湧。
“當時你跟我說我這樣的想法十分少見,我其實很驚訝,雀枝雖然不曾說過,但我知道,她素來是瞧不上我的想法的,她隻覺我異想天開,但你問我,我是不是也想建立屬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時,你既不否定我,也不打擊我,我當時就想,你定然是溫柔之人。”
溫柔,包容。
這樣的詞,竟然也可以用再薛羨身上,誰都想不到。
薛羨嘔出一口血,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雙桃花眼蘊滿了淚:”你竟是如此想我的嗎?”
關微甯道:“那時,你堅定、坦然自若,笑容清淺,我雖不知道你背負了何種血海深仇,卻也能感覺你内心苦苦掙紮不能自渡,我對你感到好奇,我想離你近一點,再近一點,我從沒遇見過你這樣的人。”
一位會吟詩、會作畫,會給她帶一些根本沒見過的玩意,還會為它别鬓邊桃花。
原來竟不是良人。
“我無意過多指責你要殺我全家,因為我其實也不知道,如果我是你,我又會做出何種抉擇,我能不能做的比你更好,還是比你更瘋狂,畢竟我非聖賢,焉能無過?”
“但是,我不能接受,第一,你這一場謀劃波及無辜,不僅害的趙栩身受重傷,還将江漁兒也差點讓關骞送入徐府,她們兩個,一個心地善良,一諾千金,一個眼盲耳盲,弱小無辜,她們都與此事并無牽連。”
“第二,關家你報複與當年之事有關的人即可,為何連一些完全不知情的下人,甚至是關宇、關宵也要報複,他們還尚且年幼,你大開殺戒,被仇恨蒙蔽了雙眼難分是是非非。”
薛羨自嘲一笑,又聽見關微甯繼續說,隻是這一次,确實徹徹底底的愣在了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這第三,我不能接受,我……我其實,我其實,從未了解你,如果我能多知道一點你的過去,也許,也許還有其他辦法,也許……”
關微甯說着說着,哽咽起來,掩面泣不成聲,她雖然沒有說完,但是所有人都知道。
她還在想,有其他的路可走,無論如何,隻要能知道一點,早點阻止,或許,所有的事情都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月千裡默然,輕聲道:“這不是你的錯。”
薛羨哈哈笑起來,他弓着腰,像是笑的喘不過氣來,又像是瘋了,大笑起來,竟然是仰躺在了地上,笑出了眼淚。
他看着陰沉的天色,閉上眼睛,喃喃自語:“若是這些血海深仇能跟雲煙一樣一吹便散,這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的人一生都在淋雨。”
月千裡忽道:“薛羨,我有幾個疑問,不知,你可否願意為我解答?”
“你為何化名薛執要?”
薛羨彎起一雙桃花眼,啞聲道:“我愛怎麼叫怎麼叫,怎麼?”
月千裡不語,又問:“新婚之夜,你為何指示徐般假扮千面三生君,你又承諾給了徐般什麼好處?”
江不夜看了一眼月千裡,劍鋒挪近,淡漠道:“說。”
薛羨啊了一聲,像是自暴自棄大笑道:“自然是千面三生君的名号好用,借來一用,至于徐般?他本來不就是因為一件事逃回來的嗎?還需要我說?”
月千裡我心中一提:“你是說[天地無私]?”
薛羨痛快說道自然。
江不夜道:“你為何給他一本假的[天地無私]劍譜?”
這話引得月千裡一怔,他追問:“莫非你上次去探徐般時,他拿着一本[天地無私]劍譜?”
江不夜:“正是。”
薛羨嗤笑一聲:“誰知道是真是假,他隻要信了,這東西便是真的。”
“你從哪裡拿到的?”
薛羨卻不說話了。
月千裡見他死活不肯說清楚,微微笑了笑,卻又瞬間沉下臉去:“你不願意說?那好,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既然你勢要屠盡關家滿門,為何又獨獨放過關微甯一人,薛羨,你敢不敢答?”
薛羨徹底僵在原地。
月千裡定定的看着他驟然變換的臉色,道:“你要我幫你說嗎?這原因我想了許久,後來發現,其實很簡單,簡單到你自己都不敢信,是不是?”
薛羨爆喝出手:“你給我住嘴!”
他反擊的措不及防,隻給關微甯等人吓了一大跳,月千裡卻輕巧的跳開,薛羨伸出那隻手射出最後一波暗器,退後數十步,臉色晦澀。
他幽幽道:“有沒有人說過,你說話真是很煩?”
月千裡笑了笑:“過獎……小葉兒,抓住他!”
江不夜莫名一頓,随後嗯了一聲,迎劍刺上,兩人宛如狂風過境一般隻是幾個瞬息就是過了幾十招,薛羨像是最後回光返照一般,竟然隐隐又壓着江不夜打的趨勢。
月千裡一看便道:“小葉兒,左劈,右刺,對對對……”
江不夜的聲音遙遙傳來,像是無語:“你可以先閉上嘴。”
他在空中用劍擋住薛羨的攻擊,被踢飛出去向後滑出許多步,卻隻感覺腦子裡有一瞬靈光閃過,不假思索的道:“[天斜]。”
薛羨隻感覺他手中的劍瞬間就變得無比沉重,就像是天柱傾塌下來的沉重感,拉扯着他的傷口一陣疼痛!
江不夜揮劍一刀斬下,這揮下來的劍行雲流水一般,驟然切斷了薛羨的胳膊,他一抖手,三尺水從手中驟然脫出,穿過薛羨的左肩,衣服嘩啦一聲撕裂,帶人從空中墜落,铿锵一聲,釘在了地上。
薛羨心想,恐怕真是要完了。
他受了太重的傷,還斷了一臂,不知為何,心情竟然前所未有的輕松起來,他漫無目的,等到意識逐漸模糊,感覺身前走來了一人。
關微甯發着抖轉頭看他們,哀求道:“救救他,好不好,他不應該死在這兒!你們救救他,救救他……”
江不夜走過來低聲道:“救不了了。”
關微甯轉過頭去,瞳孔一縮。
薛羨已經合上那雙桃花眼。
他剩下那隻完好的手還被關微甯握在手裡,就像是終于睡了一個好覺,如此安然的嘴角帶了一點淺淺的笑意。
竟然一句話也沒說,就這樣沒了氣。
關微甯聲淚俱下起來,忍了好久好久,就像要把自己的眼淚全都融進薛羨的身體裡,趴在他胸口淚不成聲,悲凄無助。
江不夜抿唇:“我沒有要殺他。”
月千裡看關微甯趴在薛羨身上哭的不能自已,安慰道:“他應該是自己斷了最後的心脈,你說,她是知道還是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不殺關微甯?”
江不夜将劍很輕很輕拔出來,絲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着三尺水的劍鋒,低着頭看不見表情,隻道:“或許。”
或許他早就知道答案,隻是欲蓋彌彰,不敢承認。
在這棋局上,送她坐船逃離芙蕖鎮,将她關在初見時的寺廟裡,都隻是因為那讓人不敢直面的情愫。
他可能真的愛上關微甯了。
他對她生出了旖思,也許他看向她的每一個目光裡,三分算計,三分僞裝,還有三分,是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