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微甯大悲一場,站起身來形銷骨立,像是一陣風都能把她吹跑。
她轉過頭,臉色慘白,身形搖搖欲墜,卻還是對着他們跪下磕了一個頭。
月千裡吓了一跳,急忙去扶她,隻聽見她道:“千裡,還有這位公子,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以此磕頭謝禮,卻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月千裡道:“你說便是,如果能幫便幫。”
關微甯竟然是有些解脫的意味在身上,輕聲道:“可否幫我将他安然下葬……我不知他家在何處,如若是可以,便将他葬在那寺廟後院,我們初見時的那顆桃樹下吧。”
死對薛羨而言,恐怕真就是一場解脫。
他安然的躺在桃樹之下,嘴角勾起,就像是關微甯初見他從那半圓形的紅牆中邁步走來時,帶着的那點閑适自若的笑。
此事就此結束,月千裡卻不知道關微甯今後要怎麼辦,關家上下全死了,薛羨也這樣毫無交代一言不留的奔赴黃泉,獨留她一人在天地之間踽踽獨行。
他這樣想着,便也問了:“今後……你打算怎麼辦?”
關微甯似乎是思考了很久,又或許隻是一瞬。她恍惚道:“大漠、長河、冰川、流星,他曾經跟我講過的,我還尚未看過,應該能去看了。”
關微甯此人,千瘡百孔卻任就有一顆讓人驚歎的赤子之心。
這恐怕就是最吸引别人的地方。
月千裡說好,江漁兒被月千裡小心翼翼的牽着,問:“千裡哥哥,我們是不是要回去了?”
月千裡在她手心裡寫了個是,江漁兒像是終于才敢問,聲音怯生生的:“千裡哥哥,你來找我的時候,可有看見我爹娘和我弟弟,他們擔心我嗎?還是,還是沒來找我……”
月千裡想起上次在冼川渡漁船上聽見的話,不由得神色微微不快。
豈料關微甯蹲下身來,在她手裡面慢慢寫字,不知道是寫了什麼,江漁兒面上的表情有些為難,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嗯了一聲:“謝謝姐姐!”
月千裡低聲問:“你跟她說什麼了?”關微甯用袖子擦了擦江漁兒臉頰邊的一點污漬,站起身,微風吹動,一隻蜻蜓從河岸邊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上飛起,飛向高遠的天際。
關微甯笑了笑,聲音飄渺卻溫柔。“我跟她說,随時可以來找我。”
如果江漁兒就是年輕時不被自己父親喜歡的另一個自己,她可以多幫幫她。
關微甯看了一眼月千裡身上的白衣,垂下頭去。“千裡,你可知道,我曾經見過的那個小神仙是誰?”
江不夜偏過頭去,隻看見月千裡眼中閃了閃,有些不自在的哈哈笑了兩聲:”不知道,你看見他的臉了?”
關微甯片刻後笑了一聲,否認道:“沒有,或許,隻是我當時做的一個夢罷了。”
月千裡輕輕咳嗽兩聲,卻轉頭隻見江不夜直直的看着自己,他莫名道:“你看我做什麼?”
江不夜竟然難得貼近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有些溫熱的吐息打在他的耳垂上。
月千裡感覺及其不自在,豈料差點被他說的那一句話吓得絆倒在地。他耳垂瞬間爆紅。
江不夜壓低聲音,仔細聽來竟然帶着一絲揶揄,點到即止的說。
“你臉紅了,月千裡。”
*
一波三折,衆人終于又再回芙蕖鎮。
月千裡和江不夜卻目力極好,遠眺看見芙蕖鎮上人滿為患,摩肩接踵,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隻聽見沖天的驚歎和喧嚣聲。
“這是怎麼了?”月千裡不解。
他們走到芙蕖鎮正街上終于看清,不由得全部都停住了腳。
正街最前方依次排開了十幾匹矯健英勇的戰馬,披着黃金色的戰甲,戰馬上坐着十幾個手拿戰戟,身披一身銀色盔甲的戰士,他們全部都帶着頭盔看不清面容,卻已經俨然莊重肅穆無比,最前方,隻看見一匹同樣身披铠甲、有着火紅色鬃毛的駿馬上翻身而下一個身高八尺的男人。
此人沒有穿盔戴甲,僅僅隻是穿着一身暗紅色衣裳,銮帶繡春刀,銀鎁瓢方袋,四獸麒麟在背後,飛魚紋在袖邊,從袖子裡拿出一塊黑玄所做的令牌,衆人看見那令牌,全齊刷刷跪下去,不敢直視。
月千裡也拉着江不夜跪下去,心中震驚。
江不夜自從看見那人,神色有一瞬間愣怔,無數零零碎碎的碎片從腦海中滑過,引得他開始頭痛起來,被月千裡叫了好幾聲才勉強回神:“嗯?什麼?”
月千裡沒有發現,他壓低聲音激動的說:“是銀甲衛。”
為首的那人跟他的聲音重合在一起,像是往人群中投入一顆沸騰的火彈:“銀甲衛韓君,奉令前來,解決異端,請問,芙蕖鎮趙家家主可在此?”
竟然是趙叔請來的?
月千裡心下詫異,又聽見韓君道:“諸位請起。”
衆人才陸陸續續的起了。
江不夜腦子裡像是插進來一把刀在翻來覆去的攪拌,好在他一向能忍,面上如常,隻是嘴唇顫動:“銀甲衛......是何東西?”
月千裡被他這一問,呆了一呆,連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先是被江不夜柔軟又有些帶着溫涼的唇弄得有些神色尴尬,見江不夜好像呆呆的也沒反應過來,先行撤了手。
他清了清嗓子道:“銀甲衛,是當今天風王朝皇帝陛下的一把利劍,職責有兩件,組織有内外之分,内護皇帝憂患,外平江湖惡事,銀甲衛之首,正是被譽為當今天下輕功無人能出其左右的,天風朝大内暗衛,允一鶴。”
江不夜晃了一下頭,試圖将那尖銳的疼痛甩開,月千裡終于有些察覺到他不舒服,神色緊張起來,二話不說抓住他的手臂:“你怎麼了?”
江不夜想說無事,卻有些痛的晃了下身。
月千裡有些慌,手忙腳亂的摸了摸他的額頭:“難道是方才和薛羨争鬥時哪裡受了傷……”
關微甯也站在他身側,見月千裡有些不知所措,語氣染上擔憂:“千裡,不如先将這位江公子帶回月滿樓?”
月千裡如蒙大赦覺得自己犯了蠢,胳膊從江不夜身後穿過攬住了他的腰,忙道:“對對對,我先帶他回去,微甯,你要同我一起嗎?”
關微甯搖頭:“我先去一趟趙府,看一下趙栩如今怎樣,你先回去吧。”
月千裡應好,他倒是還想找趙靖問一些事情,隻是江不夜如今狀态實在是不好,便先按下不表,将江不夜緊趕慢趕的帶了回去。
隻是還沒到月滿樓門口,江不夜臉色已趨慘白,竟然是頭一歪倒在他肩膀上不省人事,月千裡吓得不輕,隔着幾條街就開始大喊阿福。
阿福正巧在門口撒水,遠遠便已經聽見了月千裡差點喊破喉嚨的語調,立刻放下掃帚左顧右盼。
他剛一放下掃把從路口探出頭去,就看見月千裡半抱半攬的将江不夜朝着月滿樓拖過來,語氣有氣無力,但十分緊迫:“阿福,快來!”
阿福急忙過去,兩人合力将江不夜擡到樓上,阿福離開去叫大夫,月千裡不敢離開,隻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床邊。
江不夜躺在床上發着抖,像是冷極了,月千裡見狀,又噔噔跑回自己房間,從衣櫃裡搬來一床棉被蓋在他身上,手不小心擦過他的臉,隻感覺宛如冷玉一般的冰涼。
他輕輕推推他。
“江不夜?”
見江不夜沒動靜,他又替江不夜把脈,隻感覺他體内真氣亂竄,當下運氣内力替他緩解。
阿福請來的大夫一推開門,他便立刻收回了手讓開位置,見來人還是個熟人:“周大夫?這麼巧。”
周大夫被催命一般的帶着醫箱趕來,擦了一把頭見不存在的冷汗,見到月千裡便是一愣。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片刻,直到月千裡催促他趕快給江不夜看看,他才歎了一口氣,将箱子放下,坐在床邊。
不過須臾,月千裡便聽見他道:“并無大礙,恐怕是身體受了什麼刺激導緻一時不适,修養片刻便好了……他可曾受過傷?”
月千裡說是:“他确實受過一道劍傷,不過據他自己說已經愈合了……可是有什麼不對?”
周大夫捋了捋胡子道:“這倒不是……隻是我推測他此番受了刺激一時身體不适恐怕也與這傷勢有關系。”
月千裡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