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将千裡從很遠很遠一座名叫芥城的小巷子裡撿到,他口不能言,除了搶食之外什麼也不會,頭發也不會束,不知道要怎麼和别人交流,如果不命令他睡覺,他竟然是連眼睛也不敢閉上,實在是讓人難辦。”
“不過他對我送給他的東西一向寶貝的很,那條發帶被他日日帶在身邊,已經灰撲撲的看不過眼,他也不願意丢,我都懷疑,莫非是沒有那條發帶,他都不會束發了嗎?”
樓月滿看着他說,明明是數落,偏偏嘴角帶着笑,顯然還是開心的。
“看的出來,他很愛惜。”江不夜說。
月千裡是很喜歡的,很珍惜的,對他來說,這是一份實在是來之不易的親情,他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雖然表面上裝作不在意,實際上心裡面卻比任何一個人都用情。
一點點愛都舍不得丢。
月千裡站起身,來的微風吹得綠草翻滾成海浪,他們沿路返回,又路過蓮花漪,那些姑娘坐在小舟上,一邊采着蓮藕,一邊歡聲笑語的唱着歌謠,她們并不知道這世間又多了一份無處寄托的哀思。
月千裡隻是一言不發的走着,卻突然停住腳,看見自己眼前,一隻修長的手遞過來一朵漂亮至極開的熱烈的出水芙蓉,上面還帶着清晨的露珠。
月千裡仰起頭,目不轉睛的看着江不夜:“你要送我嗎?”
江不夜垂眸看着他有些紅紅的眼眶,想了想:“我這一朵沒有那個意思。”
月千裡笑了:“就你這一朵與衆不同?”
江不夜說對,他語氣平淡,卻字字帶着清朗的回聲:“我這一朵,叫一見開心。”
月千裡撲哧笑出聲,眼裡隐隐有淚:“你現編的吧。”
江不夜目光沉靜,竟然頗有些霸道地反問:“不行?”
月千裡接過來,敷衍道:“行行行,反正嘴長在你身上,你想怎麼說怎麼說,你不如說,這花隻為我一個人開呢。”
江不夜看了他一眼,并不說話,隻是跟他并肩同行,一起往冼川渡去,今日他們要乘船渡川,啟程順江而下前往中都,而這朵花是他方才摘下來之後用内力催動其開花的,它原本隻是一個無法綻放快要壞死的花苞而已,本來就不會開花。
不過,月千裡無需知道。
冼川渡上,衆人都已經恭候多時了。
趙栩、趙靖、藤蘿和丁管家,甚至關微甯都在渡口等着,天下着朦胧小雨,趙栩臉上卻是下着瓢潑大雨,看的趙靖又是心中怒氣上湧,不知這小子為何如此不争氣,喝道:“男子漢,哭哭啼啼像是什麼樣子!”
趙栩氣的半死,嗚嗚咽咽淚灑現場悲催反駁道:“我才不要,隻有你沒有好朋友罷了,你根本就不懂得這種感覺,我懶得和你說。”
趙靖又氣的摸胡子,趙栩不想同他站在一起,跌跌撞撞的跑到關微甯的傘下去。
關微甯聽到月滿樓燒沒了,本想上門去看看月千裡,卻實在是分身乏術,趙栩告訴他今日月千裡和江不夜要走了,她想着無論如何也要送送他們,帶了許多吃食和銀兩,提在手裡沉甸甸的。
趙栩過來将她手中的東西提走也被那重量弄得臉色有些扭曲:“微甯,你這是帶了些什麼啊?”
關微甯見狀又有些忍俊不禁,聲音婉約:“沒什麼,一些送别禮罷了。”
方才關微甯一隻手都能拎起來,趙栩卻兩隻手都提着有些費勁,又不想要在關微甯面前丢臉,強撐着也用一隻手去提,差點提的又是一個趔趄,直到被人扶住了肩膀。
他目光掃過去又是兩眼淚汪汪:“千裡……”
月千裡見他跟小狗似的賣慘,不由得揚了揚唇,又看向關微甯,四目相對之間,有些事情已經心知肚明不必多說。
關微甯看月千裡不過短短三日便消瘦了不少,心裡也有些難受,她聲音很溫柔,像是怕驚擾了他:“我沒什麼能做的,聽趙栩說你們要往中都去,給你們準備了一些吃食和銀兩,以備不時之需,本來還以為我會先行出發,沒想到你們趕在我前面了。”
月千裡看着她笑了笑:“說不定後面我們還會遇上。”
關微甯笑道:“也是,隻是此去一别,前路不知道是如何一番景象,薛羨……你也切記要保護好自己,不要逞強,小心為上。”
月千裡應下了。
衆人都知道月千裡此番南下是為了調查[天地無私]一事。
趙靖不入江湖多年又早就有妻有子,對江湖上人人争搶的東西嗤之以鼻不感興趣,但是他也知曉這其中利害。
細雨朦胧裡,他像個父親一樣對月千裡語重心長說:“你此番去中都,沿路要調查江湖門派走火入魔之事切莫聲張,我雖然隐退江湖許久,但是在中都天琅閣和江湖六派裡也有一些認識之人,不知道能不能幫上你的忙,我将他們的名字寫上,附上書信一封,如若你遇見了便找他們幫忙即可,他們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會為難你,亦會助你一臂之力。”
趙靖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對江湖之事看的更遠,不免對月千裡要多上許多擔憂與囑托,他與樓月滿雖然交情不深,但是,月千裡這個孩子經此一遭,他确實十分喜歡的,頭腦聰明,尊親重道,對趙栩也多有關照,是個好孩子。
他看得通透,玩世不恭恐怕是他裝出來的,其本心,或許并非如此。
他相信樓月滿不會教出來一個壞孩子。
月千裡抱了抱他:“謝謝趙叔。”
三日前趙栩對江不夜說的話裡有三分意氣,但是也絕不可能是自作主張,定然是趙靖知道他無家可歸,跟趙栩說過了願意收留他在趙府,這種善意,他記得。
趙靖摸摸他的頭,也道:“謝謝你,多有照顧趙栩。”
冼川渡上來來往往的船隻,趙靖為他們準備了一艘船,這艘船從上遊的七鸪鎮出發,經過芙蕖,最後會到下遊胭城停下,到時候如何去往中都,他便顧不上了,之後一切,自有天意。
趙栩用關微甯遞給他的帕子擦着眼淚,看着兩人上了船,揮揮手:“千裡,一定要回來啊!我們還要去常樂坊喝酒賭錢的!”
趙靖拍他一掌:“什麼樣子!又不是生離死别,收收你的眼淚。”
關微甯打着傘,也揮了揮手,成為冼川渡口最漂亮的一抹倩影,揚聲道:“千裡,江公子,珍重!”
江不夜第二次啟程,看着他們站在渡口,思緒萬千。
原本隻有月千裡一人送他離開,那時候他其實很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去哪裡,但是這一刻,他卻感覺很踏實,像是腳用力的踩在地面上。
他不善言辭。
但所有的情真意切,他都在月千裡身邊感受的分明。
上了船,直到視野全部變成茫茫的江面,江不夜都沒聽見月千裡出聲。
他轉過頭去,想看月千裡是不是又哭了,卻沒想到月千裡不知道什麼時候蹲在他身邊扶着船舷,臉色一陣青白,連嘴唇也泛起紫來,看起來竟然虛弱的可怕。
江不夜身體先一步動作,立刻去扶他:“怎麼了?”
月千裡隻感覺江不夜的臉分成了三張,眼前一陣眩暈,控制不住扶着船舷幹嘔,用破碎的語氣弱弱道:“不好意思……我,我咳咳暈船。”
想他千面三生君一世英明的形象,全被暈船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