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掌櫃說正是:“我二十年前初來此地時,胭城還叫煙城,那時候城中制造胭脂的商戶還算稀少,後來便變了天。”
“那時候人人都隻知曉胭脂隻有紅色,顔色也淺,并未有什麼特殊之處,但後來胭城有兩家先後研制出了藍色和褐色,算是驚天的壯舉,因此戲曲中曾一度都用藍色上妝,十分流行。”
月千裡對這些事聽得一知半解,餘光瞧了瞧江不夜,發現他甚至在出神地将茶捧在手上,不喝也不放,不由得唇角揚起一點笑來。
東掌櫃則自顧自的沉浸其中,沒發現自己兩個聽衆都沒認真聽。
“這兩家就是宗政和皇甫,後來這兩家便在胭脂制造上開始競争起來,陸陸續續,出了朱砂紅、豆沙紅、桃花紅與烏膏、石榴暈、天工巧等等,皇甫家所制作而成的胭脂口紙更是風靡我朝,女子出嫁都是用脂紙點绛已成風尚。”
“原本兩家齊頭并進,但很快随着宗政家的上一任家主宗政書雲逝去便開始落魄起來,如今年輕的外來買辦更是少采買使用。”
月千裡聽出些門道:“所以這宗政家的小公子便不服?”
東掌櫃擦擦汗:“正是如此,其實二十年前我也曾采買兩家的胭脂販售,不過後來宗政書雲西去,我夫人便勸我依附皇甫,那小公子正是因此極其不滿,連同我這樣轉投皇甫旗下的商鋪,幾乎三五日便要打砸幹淨。”
宗政家如今失了風頭心有不滿也算正常,但千不該萬不該把這氣都撒在對家的下頭,這些商賈也沒有什麼大錯,不過是基于逐利的本能和要養家糊口的需要。
月千裡想着又有些唏噓,如果曾經風頭無兩,日薄西山時也不免幾分動人幾分感傷。
又想起來說:“那皇甫家不管?”
東掌管似有難言之隐,壓低聲音含糊道:“這是因為兩家曾有聯姻……”
月千裡驚詫:“聯姻?”
東掌櫃道正是,又說這其中内情着實不清楚,不敢胡亂言語。
但月千裡見他的樣子,哪裡是不敢言語,應是知道許多衆說紛纭、真假參半、精妙絕倫、曲折起伏的豔聞,不願說罷了。
不過既然這東掌櫃自己開了皇甫家和宗政家的話頭,月千裡便怎麼也不會就這麼掐斷,心思一轉便道:“和誰聯姻?我聽聞皇甫家有兩位少爺,是……”
東掌櫃忙放下茶驚道:“錯了錯了,公子可千萬别到外頭去說。”
月千裡哦了一聲,有些困惑:“何意?我這話哪裡有問題嗎?”
東掌櫃截住他的話:“這一,公子一定别往外說,皇甫家的長子皇甫長珩一個多月前便身染疫病死了。”
月千裡裝作震驚:“是嗎?我沒聽說,是身染何種疫病如此嚴重?”
東掌櫃揮手:“這我們不知,反正皇甫家自己是這麼說的,也不讓我們這些人說,被發現了可不得了……我等也不好多加揣測,總之不要多管。”
月千裡喝了口茶壓住自己喉間的腥氣,又聽見東掌櫃道:“這二,小公子可千萬别搞錯了,對外皇甫與宗政兩族互相看不慣,更是相交甚惡,這聯姻一事萬不能瞎傳。”
月千裡犯了難:“啊?那是何人?”
東掌櫃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又慎重道:“就是我方才提過的那個……”
月千裡回憶了一下他方才提到了誰,他聽見江不夜把茶盞放下,在桌上落下一聲清脆的響聲。
這聲輕響像是一顆石子驟然投進他的腦海裡,月千裡意外道:“宗政書雲?”
真是神奇。
他有些想刨根問底,東掌櫃卻打定主意不再談論此事,問起他們的來意來:“不知兩位公子來胭城幹什麼,又要待多久?”
月千裡心思一動,謊道:“不瞞掌櫃,我們兄弟二人也想在鎮上開一家胭脂鋪。因此此番才特意前來,也算順便來一見胭城盛景……隻是我們第一次做生意,隻聽聞胭城胭脂好,卻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挑選,方才聽掌櫃說了那麼多,心中也有了個大概。”
“竟然如今胭城胭脂以皇甫家為盛,我們也和宗政小公子結下了梁子,也必然與宗政家無緣……想加入皇甫商鋪。”
他說到這裡,在桌子下踢了一腳江不夜。
江不夜隻好點了下頭:“可否請掌櫃引薦一二。”
東掌櫃愣了一下,随後大笑道:“這有何難,皇甫商鋪滿天下,就算是不入皇甫家,找中間商人作局訂契也是可以直接拿貨。”
月千裡揚了揚眉,恭順道:“但我二人是粗人,雖然有心采買,但皇甫所制的胭脂成品,倒未能認真見過。”
嚴格來說,應該根本還沒來得及去。
“這又不難,你們跟我來。”
這就是要帶他們看看皇甫家所産的胭脂。
月千裡忙道謝:“那就多謝掌櫃了。”
東掌櫃帶他們往庫房去,庫房距離正廳有一段路,月千裡想到一事便問:“胭城所有的胭脂存貨都是從皇甫家或宗政家采購嗎?”
東掌櫃點頭:“正是,我們這些從皇甫家進貨的商人,是跟皇甫家簽了契約的,不可私自制胭,違者罰黃金一百,此後不可再向皇甫家采購。”
月千裡咂舌:“還有這種契約?”
不能自己制胭,一旦加盟還隻能制定供銷,違者還要身負黃金債,若是脫離了皇甫家,不是連生意都做不起來了。
東掌櫃哈哈一笑:“你無需擔心,皇甫兩個字就是塊十足的招牌,不愁經營之事,沒有多少人會違約的。”
江不夜沒跟着進去,走到廊下時便對月千裡說自己不去了:“我在這裡等你……你切勿多作停留。”
月千裡見他神色有些恹,輕聲道:“不舒服?”
江不夜沒說,隻是用手掌輕輕地推了一下他的右肩。
“沒事,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