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内。
穆留身邊已經堆滿了一堆廢紙團,沾過墨的宣紙亂七八糟的鋪滿了一地,他趴在櫃台上打瞌睡。
像是睡不好,他胡亂動着,臉上不知不覺就蹭滿了墨。
“姐姐……”
他緊緊閉着眼,完全陷入了可怖的夢魇中無法掙脫,一張臉皺在一團。
“不!”
穆留活生生給吓醒了。
夢散了。
他胸口窒悶的難受,看着自己睡着前在宣紙上一筆一畫卻仍舊寫的幾乎認不出來的名字,看了好久好久,忽然暴起将那張紙揉成一團丢了出去!
這紙團剛好砸到了馱着江不夜進門的月千裡臉上!
紙團砸中,咕噜噜的落地滾出去一圈落回穆留腳邊。
月千裡本來就夠煩的了,進門又被砸,真的快黑臉了:“你砸我幹什麼?”
穆留手忙腳亂,将那滾到腳邊的紙團踢走:“我不是故意的……他怎麼了?”
他目光越過月千裡落在江不夜身上。
月千裡實在是沒空多說,見無從下腳的地面,耐着性子問:“我能踩過去嗎?”
穆留一愣,立刻就去低頭把地上的宣紙全部草草的堆在一處,把大堂清理幹淨,聲音又悶又啞:“抱歉。”
月千裡背着江不夜就往樓上去。
進了房将江不夜放在床上,他立刻就去把他的脈,發現他體内真氣亂竄,完全無法自行調節。
月千裡咬牙,隻好運起内力引導他體内亂竄的真氣慢慢平息。
這很費心神。
等江不夜内息平穩,他才長舒一口氣,發現自己額頭竟然出了一層細汗。
手指一直搭在江不夜的手腕上,在他渾身發紅的體溫下褪去了冰涼。
他又才去摸自己肋下被江不夜那一拳打出來的傷,一按就疼痛難忍,冷汗連連。
月千裡牙癢癢的看着他,忍不住又去掐他的臉。
隻是最終收了力,落在他臉上的動作最終卻輕的不能再輕,觸感像是一根溫柔摩挲的羽毛:“真是……早知道就不逼你喝酒了。”
自讨苦吃。
江不夜醒着的時候總是生人勿近,渾身上下帶着冰霜,像是一柄裹着萬年寒冰的長劍,寒涼中帶着鋒利。
但他睡着倒褪去了寒氣,顔如玉、貌盛仙,驚豔出塵,俊美逼人。
月千裡看着他,又控制不住地發起呆來。
手指試探輕柔的沿着他的臉頰往上,拂過他的眉、眼、鼻梁,最後落在他的唇峰上。
不知道得是什麼樣的人才能生出來如此驚豔的人,是琳琅美玉,是華彩鳳鳥,是月千裡見過的千千萬萬人裡,最漂亮、最特别的那一抹絕色。
他忍不住心想,怎麼就讓我遇見他了呢。
那夜冼川江上,烏篷船頭,雷聲轟然震,閃電夜馳來,無意竟照亮了他這一路颠簸中唯一一個想救的溺水者。
人世間那麼多的苦海浮沉,隻有他是月千裡唯一想渡的人。
他從未如此對一個人。
月千裡盯着他緊緊閉着的眼,悠悠的長歎了一口氣,掩飾一般地半開玩笑半真心地道:“看在你長得那麼好看的份上,我多原諒你一點。”
……
“聽說他是天生劍骨?”
“他都進山多少年了,怎麼還在練第一式劍招……天生劍骨不會是騙人的吧?”
“我看也不過如此。”
衆人竊竊私語,像是害怕極了他聽見,聲音壓得極低,又像是在故意說給他聽,再低的聲音也能夠聽見輕蔑和嘲弄,對他所謂天生劍骨的不屑與笑話。
既然是天生劍骨,怎麼連入門劍法第一式都要學三年之久。
“天生劍骨?劍道白癡吧!”
“你小點聲啊……”
手中的木劍哐當一聲響掉在了地上,江不夜一雙墨一樣濃稠又黑暗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盯着他們,問:“說夠了嗎?”
他一言不發盯着自己的樣子就跟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也沒什麼兩樣,本來就陰沉的要命,如此看着别人,更像是下一秒就要化身成地域之下吃人的妖魔。
衆人瞬間噤聲,各自推拉着四散跑走了。
“快走快走,劍道天才發火了!”
“整天獨來獨往的看着就跟個鬼似的,傲氣什麼啊……”
“也就池師姐和虞師兄還管他……”
江不夜把木劍撿起來,轉過身一言不發的去了食舍吃飯。
跟他擦肩而過的每一個人,都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掃過他,他們肯定又在腦中用驚奇詫異又輕視的态度想。
這不是那個劍道天才嗎?
江不夜越想越煩躁,食舍裡吃飯的人明明那麼多,但是見了他都退避三舍,像是見了在新一樣躲着走,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角落裡。
就算是不停,還是有源源不斷的聲音瘋狂的在耳朵裡叫嚣!
心裡像是有一團無法發洩的郁火!
一個二個,有什麼好看的!
有什麼好說的!
手幾乎是要将筷子捏碎了。
“聽說……”
他猛地站起來,剛想要叫那人閉上嘴,卻又瞬間被人按下了。
他神色不耐的轉頭,見到虞行一頓。
像是被瞬間澆了一盆冷水,虞行從桌子上滑過去穩穩當當的坐在他對面,觀察他的神色:“生,氣了?”
江不夜拿起手邊的水猛地灌了一口,感覺到這次水裡有奇怪的味道,聽見虞行的問話,冷冷說沒有。
怒火像是變化成雲,從肺腑升騰到了頭頂,帶着江不夜似乎想要往天上去。
虞行說:“你别,擔心,你可是,天生……”
江不夜猛然将杯子摔到地上去,變得異常狂躁起來:“我才不是什麼天生劍骨!”
虞行眼神中出現一絲詫異:“你怎麼……”
江不夜感覺天旋地晃起來,連眼前虞行的臉也變成一團模糊不清的線條,唯有他眼睛裡那一絲詫異變成了驚恐。
他努力想要将腦子裡的霧氣晃出去,但卻感覺渾身上下都不受控制的燃起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