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江南,春雨纏綿,昭曜朝的都城宸京,十萬梅花剛落盡一半。
謝府西側偏門,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停在雨簾之下。門房尚未言語,車簾卻輕輕掀開,一雙幹淨的靴尖先探了出來。
少年自雨中下車,動作小心翼翼,卻不失規矩。
他身着青衫布衣,長身玉立,眉目溫秀,鬓角微濕,眼神卻亮得像春水邊剛冒出的新芽。
“請問——”他輕聲開口,語調溫軟得像暮春時節的桃花酒,“這是謝大人的府邸嗎?”
門房打量他幾眼,眼見他模樣俊雅、氣度溫馴,也不敢怠慢,忙應道:“是的,陸公子請随我來。”
“麻煩您了。”少年低頭一笑,語氣真誠。
那笑裡帶點少年人特有的不設防,像一隻初入府中的小獸,幹淨又乖巧。
謝宛枝此刻正在花廳飲茶。
她身着淡绯色襦裙,鬓邊插一枝白玉梅簪,面容溫雅,眉眼柔緩,像極了廟中供奉的觀音像,和氣卻不親近。
芷甯在她耳邊低聲道:“人到了,長得倒是乖巧,氣息也淨。”
“哦?”謝宛枝擡眸,聲音溫和,“帶進來吧。”
片刻後,少年踏入廳中,微微濕氣尚未散盡,卻自帶一身清爽氣息。
他步伐有節,手中還緊緊攥着一方布帕,像是為掩住掌心的緊張。
他走上前,認真跪下,俯首行禮:“草民陸如歸,奉旨入府聽命,自今日起聽從大人差遣。”
謝宛枝緩緩打量他。
少年眼尾微挑,唇形飽滿,天生帶點柔色,一開口便是溫潤之氣。隻是那身舊布袍上,線腳收得太齊,顯然不是尋常沒落公子的懶散樣子。
“你是自願來的?”她語聲輕緩。
陸如歸擡頭,眼裡是一片坦白的明亮:“能來謝府,是草民之幸。”
謝宛枝眸光未動,指節卻在茶盞邊輕敲一下。
她将盞中茶湯遞出:“天氣冷,你先飲口熱的。”
陸如歸急忙雙手接過,指尖觸到她指側,立刻紅了耳尖,小聲道:“謝大人。”
謝宛枝眼中笑意淺淡,誰也看不出她心底是否起了漣漪。
“你身上還有傷?”
“無大礙,隻是些小擦碰,走夜路時撞了樹枝。”
她微微一頓:“夜裡走進城?為何不等天亮?”
陸如歸抿唇笑了笑,眼神不避不閃:“大人若願收,我怕遲到。”
謝宛枝笑了,溫聲道:“你倒是……很勤快。”
“不是勤快。”少年垂眸,聲音輕得像風過紙燈,“是怕您不要我。”
她盯着他看了半息,忽地起身。
“帶他去西廂歇息,賞三日暖藥湯,再送筆墨書冊各一。”
芷甯應聲,陸如歸卻遲疑了一下,輕聲開口:“大人。”
謝宛枝回頭望他。
他微抿唇角,鼓起勇氣似的說:“能不能……讓我抄您的案卷?我字不差,我讀過春秋律,背得下六經,手也不抖。”
芷甯有些詫異。
謝宛枝卻沒有立即回應,隻笑了笑:“如此上進?才第一天,就要為我抄書了?”
陸如歸露出一點不好意思:“我……隻是想快點有用,不想讓您失望。”
她望着他,眸色極深。
“那你明日辰時,來主院聽書。”
“是。”
陸如歸笑着低頭,指尖緊緊扣住那方布帕。
謝府主院西角,名曰“靜遠”。
屋宇軒敞,香氣溫潤,一盞松紋香慢慢燃着,清幽沉靜。
謝宛枝坐于書案旁,半倚半靠,一身煙紫色褶裙,腰系軟帶,鬓邊簪花,仿若三月煙雨中綻開的幽蘭,淡遠、無争,卻生生逼人。
陸如歸被芷甯帶來,一進門便低頭行禮。
“陸如歸見過大人。”
他聲音裡帶着一點不經意的輕快,仿佛真是個尚未适應新府生活的少年,卻仍帶着熱切讨好的真誠。
謝宛枝輕笑,似嗔非嗔:“才一夜,就熟練得很了。”
陸如歸擡眼,唇角有點局促的弧度:“我怕禮不周,大人會覺得我輕慢。”
謝宛枝沒說話,隻是遞給他一卷未完的手抄官文,淡淡道:“昨夜你說願抄書,我便讓人備了這卷。”
他接過,翻了一頁,眼神微亮,笑道:“這紙質比我見過的都好,我一定會認真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