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擡眸,目光落在他指尖。
陸如歸察覺到那視線,略一遲疑,将袖子往上拉了些:“我的手……有點舊傷,不太好看。”
他動作柔順,語氣又帶點不好意思的羞怯,顯得更像是怕她嫌棄。
謝宛枝卻隻是笑着将茶盞送至他案前:“我謝府用人,不看皮相,看用心。”
陸如歸乖乖接過,輕聲道:“是,大人。”
屋中寂靜,隻餘筆尖劃紙的沙沙聲。春光從窗外斜灑進來,光落在他眼睫上,泛起細密亮點。
謝宛枝似乎随意地開口:“你讀過書?”
“嗯。小時候祖父教過,後來入宮,閑時也會讀。”
“宮中?”她眉梢輕挑。
陸如歸點頭,卻不多言,隻擡眼看她一眼,眸中盈着一層水光似的溫意:“但沒人願意聽我抄書。隻有大人您……讓我試。”
謝宛枝手指微頓,笑未變,隻是聲音更輕了些:“你倒是會說話。”
他卻低下頭:“我說的都是真的。”
他聲音不高,語氣軟綿綿,像隻兔子。
過了半盞茶的工夫,他忽然擡頭,小心翼翼地問:“大人,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謝宛枝輕嗯了一聲。
他望着她,眼神裡沒有市儈,隻有一份初春般真誠的期待。
“我可以留在您身邊久一點嗎?我真的……很想有個可以服侍一生的主子。”
謝宛枝沒有立刻回答。
她盯着那雙似水清澈的眼,像是在看一隻濕漉漉的小鹿,又像在等一隻兔子露出獠牙。
半晌,她才淡淡一笑:“那你得抄得好,抄得久,不出錯,也不出聲。”
“是!”他低頭一笑,眉眼彎彎,“我會的。”
她不語,隻低頭續茶。
手指輕觸茶盞時,她心中默念:
——這孩子的确乖。
但乖得太快、太巧。
黃昏,芷甯路過書房,見陸如歸獨自一人還在抄書,香爐未滅,茶水也未喝。
她好心提醒:“抄不完也不要熬太久,手會廢的。”
陸如歸擡頭,朝她一笑,笑容溫和又清澈。
“我知道啊,”他說,“可是——大人把第一件事交給我,我想做得完美一些。”
他說着,指腹輕輕按過紙角。
那紙的折痕,是她昨日翻閱時留下的,隻有極細心的人才會注意。
他注意到了,并默默對齊了折痕的方向。
而另一側,謝宛枝靜坐書閣,凝視案前那一枚瓷盒空盞。
——他來那日,她故意在盞底塗了一點殘香膏,極淡,近乎無味。
卻在陸如歸接茶時,被他指尖避了過去。
殘香膏味道非常輕微,普通人根本不會察覺,他不僅覺察,并有意避開不碰,那就說明,他不僅裝乖,還極度警覺。
謝宛枝輕輕笑了。
“裝得還挺像的。”
她撥開一疊抄卷,盯着那張寫得幹淨漂亮的案紙,沉吟不語,指尖敲了敲。
紙頁輕薄,字迹清秀,筆鋒沉穩無浮躁,字裡行間透着極強的耐心。
她盯着那一頁,似在評估,又像在思索。
芷甯從簾後走來,手中托着一盞溫酒,低聲勸道:“大人夜寒,莫落了胃病。”
謝宛枝接過,卻并未飲,隻問:“宮中水路之争,何日再議?”
“明日辰時。”
她輕輕點頭,眼神微動。
“吩咐下去,明日我進宮聽政時,帶陸如歸一道。”
芷甯一怔:“……大人,不再看幾日?”
“不必。”她語氣溫和,像在說一樁家常小事,“陛下看膩了眼下的朝堂,我讓她看看新鮮的。”
芷甯沉默片刻,輕聲道:“陸公子來得淺薄,萬一失禮……”
“不需要他聽懂。”謝宛枝垂眸,聲音緩慢,“他隻要幫我記着,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