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晨涼意。
賀府側院,議事堂中氤氲着一縷沉香。幾位賀家旁支正圍坐案前,眉頭緊蹙。
“這幾日戶部舊檔那邊動靜頗大。”
“是謝宛枝派了人去?”
“謝府那個新進的小子,叫陸如歸的,聽說才入府不過數日,便仗着謝閣老的令符直入戶部查賬,一個男人,真當自己是小閣老了。”
“我昨兒瞧見了,腰懸印绶,身後随吏六人,竟比主事還排場。”
“呵,狐假虎威。”
堂中衆人議論紛紛,賀雲荀靜靜坐于窗前,執杯未語。
茶盞之上水汽袅袅,映着他半阖的眼眸,神色深沉。
他未曾插話,隻将盞中茶水緩緩飲盡,手中佩玉輕輕作響,終隻是淡聲一句: “陸如歸……不是泛泛之人。”
他話雖輕淡,指腹卻緩緩摩挲着瓷盞邊緣,眼角不經意地一跳,竟帶了幾分隐忍的鋒意。
那盞中茶香尚溫,透出他心底一絲不快。
戶部西堂外微雨初歇,朱牆青瓦之間,一隊六人穿過驿道,緩緩入内。
為首之人着素灰短衫,束發緊衣,神情清朗不失沉靜。
陸如歸持令而行,腰懸印绶,手捧謝府文牒,步履不疾不徐,神色溫和而不卑。腳下踏水而行,鞋尖未濺泥點,舉止如在庭訓之中溫習禮制。
前方驿卒瞧見信物,稍有遲疑,終是低聲言道:“閣中事務繁重,陸公子若需查閱舊檔,須得簽字立卷。”
陸如歸點頭:“理當如此。”
他語氣謙和,但眸光清明,落在對方眼中卻有種安靜中透出的執拗。
一旁随行老吏低聲道:“這是謝大人新入府的小随侍?怎叫他單人前來?”
另一人道:“可不是,幾日前還聽說他在政事堂後站着,如今竟來戶部盤賬了。”
此時謝宛枝正于府中書閣翻閱昨日官錄。
她手邊幾份文牒攤開,幾處邊倉調撥之數與鹽稅、馬政之帳互有抵觸。
“姜徽這邊說是二月支銀三千,戶部卻記作轉糧。”芷甯低聲言道。
謝宛枝眉心一蹙,将三卷賬冊互調順序,沉聲道:“西倉那批銀子,是鎖鑰最久的一筆。若能厘清此處,便能順推回去年舊賬。”
“那大人為何讓陸公子去?”芷甯猶疑,“他……能行嗎?”
“也該試試他的深淺。”謝宛枝淡聲,“裝乖太久,也得拿點真才實學出來用。”
她目光輕斂,手指敲着案面:“查賬一事,需有膽,有眼,也要夠穩。”
“你去吩咐廚房,夜裡若他不歸,記得送些溫食去。”
芷甯微訝:“大人早料他會熬夜?”
“他若不熬,我便要另換人了。”謝宛枝淡淡道,似笑非笑。
戶部舊檔堂内,陸如歸正對兩位主事緩緩陳述調撥對照。
他攤開一張摹繪圖,指着其中一道銀線:“此處是二月調撥銀入倉路徑,但根據倉帖,此批應走東南入槽,而非西北遞轉。”
主事皺眉:“此說何證?”
陸如歸微一側身,指着一張舊年馬政對照單,語聲清朗:“照馬政對賬,此批銀額所對馬數為二百二十匹,但實繳之馬,僅有百八。
“再看戶部此頁支出單,倉收記錄延後五日。此即為轉調之間空檔——說明有部分銀兩在途中被‘暫用’。”
主事面色微動,卻不語。
片刻後,一位中年官吏踏入,神情不善:“戶部之賬,豈容随人質疑?你是謝閣老之人,卻妄言銀路出錯,莫不是想借此施壓?”
陸如歸神色未變,緩緩起身,拱手一禮。 “下官所言,皆據實錄,不涉妄議。”
“此圖此證,若有不實,甘領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