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執意要走,我便成全。但這世間的事——不是他想斷,就能斷得了的。”
她頓了頓,語聲低下去:
“護得住,就一路護着。護不住……便不要回來見我。”
芷甯怔住,半晌不語。
謝宛枝輕聲道:“他不知道也好。隻當我狠心放了他。”
她轉身欲入閣,風掀起她披風一角,像她眼底那一瞬沒說出口的情意。
“算我寵他的。”
西嶺密林,霧重風寒,鳥飛不鳴。
夜色沉沉,山道寂靜。
陸如歸騎在青骢馬背上,披風帶着夜露微微濕重。蹄聲踏過泥地,不疾不徐,像他這一路上壓着的心思,沉着、安靜,卻未放松片刻。
他未回頭,路卻繞過一段高坡。
就在那坡盡之處,他忽地勒馬。馬蹄頓住,草葉簌簌落下。
前路微響,一蓬落葉無風自動。他神色未變,手中缰繩卻微一收緊。
“出來。”
他低聲一喚,林間卻無人應聲,唯有霧氣輕漾,似有重影閃過。
下一刻,一道寒光破枝而至,直襲他胸口!
陸如歸瞬時伏身,匕首出鞘,反手架向那襲來的刀鋒——卻在刀鋒将至咫尺之際,一柄短刃自林側掠出,破空而至,“铛”一聲将利刃擊偏。
他幾乎來不及看清,隻覺一道人影自左而現,袖間金影一閃,手起刀落,将偷襲者迅速制住,動作快得如幻影。
林中殺意頓歇,敵人倉皇逃散,其餘人影也被逼退數丈。
那人未多言,隻對他一抱拳,轉身欲退。
“你是誰!”陸如歸出聲。
那人頓了頓,未回頭,隻低聲道:“南戶第七,奉命随護。”
“奉誰的命?”
那人腳步未停,隻留一句落入林風:
“謝大人。”
林葉簌簌落下,火燈被風吹滅,黑暗重歸。
陸如歸站在原地,呼吸微促,手中匕首仍緊握,卻已感不到寒意。
良久,他緩緩坐下,望着剛才暗哨所隐去的方向,低低笑了一聲。
“你說不送。”他喃喃,“可你還是送了。”
“你說放我走。”他的手指微微打顫,“可你一個轉身,便安排人來保護我。”
他垂眸看着手上被風雨打濕的匕首,聲音低啞,“大人……你不舍得我死。”
翌日清晨,雲霧未散,林風未止。
京西南嶺,舊寺荒階上,落葉厚覆青石,藤蔓掩着殘碑。幾縷炊煙自殿後升起,隐隐飄入松間。
陸如歸翻身下馬,鬥篷仍帶着一夜寒露,發梢未幹。
宋承之立于寺門之下,負手而望。
她看着他,眸色未變,隻道:“路上遇襲了?”
陸如歸微一點頭,神情平靜:“五人,皆非江湖散客。”
“你傷了?”
“未傷我。”
宋承之唇角動了動,似笑非笑:“果然謝宛枝舍不得。”
陸如歸未答,隻擡手攏了攏披風,語聲低下去:
“她嘴上說放我走,但她從來……面冷心熱。”
宋承之望着他片刻,像是在看一隻終于展翅的雛鳥——冷靜,沉着,雖稚嫩,但已經明了自己的方向。
她擡手,身後一名弟子将布包奉上。
“你母親留下的最後一件東西,是給你的。”
陸如歸接過布包,解開束帶。裡頭是一卷竹簡,已泛舊,卷首落着一道極細的家印印痕,正是“衡”字篆印。
“這是當年兵策草案未署版本。”宋承之道,“若她未死,此物早該是你親承之物。”
“如今她不在,謝宛枝護你出府,将你交于我。你可知——這代表什麼?”
陸如歸垂眼,指腹拂過竹簡之上那一道印痕,動作極輕。
“她不願讓我默默無聞逃竄一生。”
“她舍不得我死,也不願我空活。”
他擡頭看向宋承之,嗓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便從我開始,清她未清之賬,走她未走之路。”
宋承之微一點頭,神色不動,眼底卻亮起一點微不可察的光。
她轉身入殿,腳步未停,隻留一句:“你若真能查到底,便不枉恩師托我留下此策。”
陸如歸緩步随她入内,身後風聲微動,林間如有殘葉随行,一如舊火初燃,潛入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