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魚肚白,韓旸背着獵物,在蒙蒙亮的天色裡,一步步往山下走。
他在山上待了五日五夜,獵了一頭野鹿。這是田大莊主家要的,說是要給老爺祝壽用,湊個“福壽祿”的好彩頭。
韓旸顧不了那麼許多,隻讨他應得的酬勞。因為這強健體魄,一年裡大部分日子,他都待在山裡,所獲頗豐。
負着重物,韓旸走到山腳時,微微氣喘。他卸下野鹿,坐在一旁的石頭上歇腳,擡眼望向遠處的村莊。
百草村漸漸蘇醒,零零星星幾處炊煙袅袅升起。韓旸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又收回了視線。
“哎呀,韓旸啊,你快回家去吧,你大伯尋你呢。”鄰居王嬸迎上韓旸,着急地說。
韓旸一怔,他不常在家,大伯一家素來同他無事相商,今天怎會如此急切。
“哎呀,别發愣了,你忘了今天你二哥娶親嗎?”王嬸無奈地瞅着韓旸。
“哦……”韓旸摸了把腦門上的汗,這才發出第一個音。
可是大伯父家辦喜事,和他關系并不大,甚至他是否去吃酒,都無足輕重。
王嬸這才明白過來,韓旸對家裡的安排一無所知,索性加快語速,繼續說:“原本說讓你二哥和新媳婦拜堂,但他今天怎麼都起不來,你大伯讓你趕緊回去,替他拜堂。”
這話,是越說越荒唐了,韓旸皺起眉頭,問了句:“那大哥呢?”
他二哥韓亞還有一兄,是韓家老大韓碩,腳被燒壞了,行動有些不便,但站立并無問題。
“也病了,哎,你說你們這一家子,就剩個你好好的了。”王嬸拍拍韓旸的肩頭,“行了,快回吧。”
韓旸沒動,顯然他對要替兄拜堂這件事很是抗拒。這不合禮數,于他而言,亦是越矩。
王嬸本是來傳話的,她也沒想到還得勸韓旸,她歎了口氣,壓低聲音:“不然,他們可要找一隻公雞或一條公狗,和新媳婦拜堂的。”
此話一出,王嬸果然瞧見韓旸眼神微動,眉頭皺得更緊,一貫平靜的臉上帶了些許震驚。遠處傳來陣陣吆喝聲時,王嬸終于看到韓旸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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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家是商賈之家,先前的家底子被現在這位蘭老爺揮霍一空,如今是家道中落。
蘭老爺妻妾成群,家中子嗣無數,而蘭夕,則是其中最不受寵的幼子。
他母親是遠近聞名的“豆腐西施”,玉貌花容,讓蘭老爺生了歹心,巧取豪奪後生下蘭夕。
蘭夕來到人間,蘭老爺卻病倒了。自此,蘭家上上下下都在說這對母子,晦氣。
幼子尚在襁褓中,郁郁寡歡的母親便撒手人寰。家裡沒有人好好養蘭夕,蘭夕跟着一位做針線活的婆子,一點點長大。
他随了母親的長相,生得俊美。長大之後,蘭老爺愈發不想看見他,這時,韓家人登門了。
那日蘭夕被家裡其他弟兄騙到城外的深山老林裡,險些沒有走出去。正在他滿面是淚躊躇莫展之際,一個高大的男人救了他,并讓一隻狗帶路,把他送下了山。
當時天色已晚,大雨如注,蘭夕看不清那人的臉,隻在模糊裡看到他脫了蓑衣,裹在他的身上。
回到家後,挨了澆又受了過度驚吓的蘭夕病了半月,再醒來時,才聽說他被定了親。
來者稱,是那日救他的人的親屬。那人因為救他,也病下了。而那日在山上發生了什麼,不便多說。
蘭老爺捋着胡須,眯着眼看着韓家人,半晌後放了話:“那便讓蘭夕,嫁與你家。”
娶男妻在當朝并非稀罕事,但将兒子嫁給他人,對蘭家這樣的大戶人家,卻是聞所未聞的。
可見蘭老爺,不待見蘭夕至極,隻想早早把他掃地出門。
為了保全面子,蘭老爺依舊準備了豐厚的嫁妝,這讓韓家人喜出望外。
深宅後院中的蘭夕平躺在床上,額上還蓋着冰帕子。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滑下,他閉上了眼睛,長長地歎了口氣。
也許離開這裡,對此刻的他來說,并非壞事。
蘭夕想,如果是同那個男人成親,也不是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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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稍稍升高了一點,韓旸估摸着,接親隊伍該返程了。他擡起胳膊,聞了下衣領,有股刺鼻的血腥味。
往日他久居山上,成日打獵,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氣味,可今天,他覺得把自己洗幹淨。
秋日的清晨,河水清涼,韓旸脫了外衣,淌進河灣深處。寬大的手掬起水,灑向胸膛。随着他的動作,前胸後背的肌肉時而放松時而緊繃,水流順着他的脊背滑下。
常年在山上打獵,讓韓旸筋肉發達,孔武有力。陽光點在河面,也罩在他的身上。
再回到百草村的韓家小院時,韓旸已經洗幹淨了自己。他大娘招呼他進屋,為他穿上了喜服。
這喜服原本是按照韓亞的身材縫制的,和韓旸相比,他瘦弱許多,因此這衣服套在韓旸身上,很是不合适。
“哎,湊乎穿吧。”大娘輕輕歎了口氣,“拜個堂而已。”
如同這場喜宴,也是湊乎,也是敷衍。韓家隻想要個沖喜的新媳婦,希冀韓亞的身體能好起來,其他的并不在意。
韓旸并不知道韓家人是如何說服即将嫁來的“新婦”,對于整件事,他并不知曉細節。隻是站在這裡,心裡難免生出一絲荒誕。
正在韓旸束發時,韓家幼女韓笛闖進屋子裡。她瞪大了眼睛,清脆的聲音響起:“啊!三哥,你才該是新郎官嘛!”
“嘿!你這丫頭。”屋子裡其他幾個人一同把韓笛攆出門外。
要說韓旸在山上獨居時會想起誰,也就是這韓笛了。她從小與韓旸親近,可能因為另外兩個親兄身體羸弱,不能陪她玩耍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