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無忌,韓旸并未在意韓笛的話,隻想早早把這差事辦完,回到山上去。
山上還有兩隻大狗等着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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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夕坐在轎子裡,聽着外面的鑼鼓喧天,心是沉了又沉。
清晨離家時,蘭老爺終于肯看他一眼。蘭老爺該是高興的,終于将這個不受寵的幼子攆出了家。
但蘭老爺的眼睛裡依舊沒有蘭夕期待的溫暖,隻是如同往日的厭棄。
蘭夕的心徹底涼了,他沒什麼留戀地離開了蘭家。出發前,他将這些年攢的所有值錢物件都給了帶他長大的婆子。
一點點靠近百草村,蘭夕隻知目的地,卻不知自己的歸宿。至今,還無人同他說明,他的夫君究竟是何人。
他去問,卻隻得到了幾個白眼。兄長同他說,是他那日在山上的所作所為,讓蘭家蒙羞。
一同生活了十幾年,蘭夕對蘭家人颠倒黑白的能力了如指掌,心灰意冷地轉身離去。
轎子高低颠簸着,如同蘭夕的命運一樣起伏飄蕩。他勸慰着自己,離開便是新的開始。
晨起過早,又在路上晃蕩太久,蘭夕暈暈乎乎的。他頂着紅蓋頭,周遭的一切都隻是個模糊的影。
蘭夕一身紅衣在陰陰的天裡格外顯眼,有人拉着他下車,又往他手裡塞了一段綢子。接着,又有人扯了把綢子,他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說:“跟我走。”
蓋頭下的蘭夕睜大了眼睛,可這個動作無濟于事,他并不能看清那個人,卻覺得這個聲音,在哪裡聽過。
曾經有個人,在暴雨如注裡同他說:“别怕。”
蘭夕擡腳跨過火盆,紅衣衣角蹭過盆邊,濺起一片火星。樂聲又響了起來,震得蘭夕一陣暈眩。
韓旸看着紅綢那端的小堂嫂,身形瘦弱。喜服袖口露出一截白白的手腕,嫩生生的。
這應該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韓旸想着,心中的疑點更多。
紅綢緊了下,韓旸看到小堂嫂的手揪住了紅綢,那截腕子,露出的更多了。韓旸想,這手怎麼如此沒有血色。
韓旸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望向前方。四方桌的兩旁,坐着韓家二老。他們的臉上有些許興奮,時不時地看向新媳婦。
“一拜天地!”
韓旸往前跨了一步,紅綢扯着蘭夕向前。可是蘭夕沒防備,趔趄了一步。韓旸趕忙頓住腳步,回身按住蘭夕的後背,扶着他一同跪下。
在一聲聲高喊裡,蘭夕同韓旸拜了天地、敬了父母,最後是夫妻對拜。
蘭夕彎腰向前,透過蓋頭邊角,看到一雙骨節分明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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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邊,蘭夕低下頭按了按自己的肚子。他不知道自己被安置在哪裡,隻知道此刻他還得等着。
過了許久,“吱呀”幾聲之後,蘭夕感覺到一陣冷風吹進屋裡。
他不自覺地握緊了手。
耳邊傳來不似尋常的腳步聲,蘭夕聽到類似木輪滾過地面的聲音。他心下詫異,問了句:“誰?”
韓亞坐在經過改造的闆車上,頭向一邊歪着,氣息微弱。韓旸推着他進屋,應了聲:“是我。”
蘭夕緊握的手松開了,卻又在片刻之後聽到那個男人補了句:“還有二哥。”
洞房之夜,為何還有其他人,蘭夕警覺起來。他緊張得渾身微顫,咬緊了嘴唇。
病秧子韓亞瞧着床邊的那一抹紅,呼吸愈發急促,雙頰久違地染了顔色。他擡起手,身體向前傾,迫不及待地想要揭開那塊紅蓋頭。
沒等韓亞靠近蘭夕,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捂在嘴邊的帕子上,立刻染了血。這紅,在今日,格外刺眼。
“你去……”韓亞擡起手,示意韓旸。
如今韓亞的身體,拜堂拜不成,連掀蓋頭都需要韓旸代勞。不過現下是他韓亞娶妻,韓旸不過是代行他意,他并未多想。
一點點靠近蘭夕,韓旸沒來由的也緊張起來。明明他早已告訴自己他今日願意做這一出出荒唐事,隻是怕新娘下不來台,可他此時,心口卻一陣陣發緊。
“我要掀蓋頭了。”韓旸低聲說道。
“嗯。”蘭夕應了聲,聲若蚊蠅。
韓旸執起喜秤,慢慢挑開蓋頭下沿。紅布之下,一張白皙的臉龐漸漸落在韓旸的目光中。
紅布落下,韓旸睜大了眼睛。他對上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驚訝道:“是你?”
今日嫁入韓家的人,竟是他那日在山間搭救的男子?!
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和那日的身影完全重合,蘭夕在這一瞬間,再次聞到了草木和泥土的味道。他又聽到了“汪汪”的狗叫,觸到了蓑衣的溫度。
沒等蘭夕回答韓旸,韓亞顫巍巍地開了口:“快,快讓我看看我的妻。”
剛剛韓旸站在蘭夕跟前,把韓亞的視線擋了個嚴嚴實實。沒能第一時間瞧見新媳婦,韓亞很是不滿意。
蘭夕聽清了屋内另一人的話,他終于明白過來,他為何會出現在此。等他再擡起頭時,韓旸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絕望。
眼淚倏地流下,蘭夕揪住韓旸的袖口,狠狠咬着嘴唇又松開:“不……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