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寒生得斯文白淨,以前蘇亦卿總說淺藍色襯他,最能展示他儒雅氣質。
也不知他有意為之,還是習慣使然,今天也穿了一件淺藍襯衫,領口微微敞開,手裡緊緊攥着一個黑色公文包,似是握住了全部的決心。
襯衫袖口被他整齊地卷起,露出腕間那塊蘇亦卿送給他的腕表。
李牧寒繃着臉,眉頭緊鎖,一路奔尋的氣喘尚未平複,眼中密布的血絲,大約是昨夜輾轉難眠、滿心煎熬的明證。
蘇亦卿在打扮上向來有些随性,尤其到了夏天,多半偏愛簡單舒适,随意披一件開衫。
李牧寒望着眼前的她,隻覺她似乎從未改變,依舊維持着等待時百無聊賴便愛看東西的習慣,甚至帶着幾分超脫塵世、世界與她無關的散漫。
李牧寒刹那間有些恍惚,大學時蘇亦卿時常在計信院門口等他,每次就是這樣望着公告欄。
其實蘇亦卿做女朋友,大概也挑不出多少毛病,非常通情達理。
有一次和導師做項目,李牧寒同組同學的女朋友因為沒辦法去迪士尼過生日而鬧得不可開交,那同學一個頭兩個大。
蘇亦卿知道他們時間緊,不僅送來了晚飯,還來經常幫着弄代碼,解了衆人的燃眉之急。
同學們無不豔羨他們這種從校園到婚紗的愛情。
女朋友漂亮、懂事溫柔,還能彼此支持,無需為将來的異地分離而憂心傷神。
往昔的身影與此刻重疊,李牧寒心底不禁泛起一絲自欺欺人的奢望,盼着一切都未曾改變。
蘇亦卿的身份證号他背得滾瓜爛熟牢,在網上找人幫忙,查到了她的航班信息。
李牧寒特意買了一張頭等艙機票,提前一天瞞着家人匆忙趕回,在機場旁的酒店裡煎熬了一整晚,掙紮到最後,最決定前來見她。
男人唇角微微顫抖,嗫嚅道:“我專程趕來,見你一面。”
他真想把自己為了這一面所做出的犧牲、經曆的内心掙紮、承受的不易,統統傾訴給她聽。
李牧寒滿是懊惱與悔恨,澀聲:“之前那件事,是我對不住你。”
蘇亦卿孤零零地站在那兒,身形單薄,在清晨的光線映照下愈發顯得清瘦,暖橙色的陽光輕柔地灑在她身上,可她看向李牧寒的目光卻冷淡至極,仿若隔着一層厚厚的冰壁,感受不到絲毫溫度。
李牧寒聲音近乎哽咽:“……你還好嗎?以後有什麼打算。”
時光果真是一劑良藥,此刻再相見,蘇亦卿心中竟平靜無波,掀不起一絲漣漪。
她早已淡了抱怨負心之人的念頭,昨日的種種恩怨,已然随風飄散。
李牧喉頭發緊,忍不住咳了兩聲。
蘇亦卿見他咳嗽,腦海中下意識的念頭竟然是自己該戴上口罩。
随即她自然而然地把洛景剛剛塞給自己的新口罩拆了包裝,熟練地将挂繩套在耳後,遮住臉。
李牧寒原以為兩人見面會不歡而散,甚至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再聽蘇亦卿用陰陽怪氣的腔調罵他們“狗男女”。
可蘇亦卿臉上不見失望與心灰意冷,甚至沒有憤怒與悲傷的痕迹,唯有深深的疏離感,不緊不慢地在他面前戴上了口罩。
李牧寒别過頭,苦笑着控制住情緒,又轉過頭來,試圖繼續他的深情表白,滿臉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
“……我們也算是青梅竹馬,怎麼會……”
他們從小學就認識,初中、高中、大學,一路同校,甚至有四五年還住在同一個小區。
抛開情侶這層關系,這世上恐怕再難找出幾個人,能與李牧寒一同回憶這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
對面的蘇亦卿似乎有所觸動,眼眸微微睜大,可随後李牧寒便發現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她的視線越過他,望向了别處。
……
洛景今天也穿了淺藍襯衫,搭配一條休閑風的白色西褲,顯得格外清爽利落。
他平日裡慣常穿深色衣物,這幾天倒少見地換上了淺色調。
蘇亦卿忽然覺着哪裡不對勁,忽然發現洛景襯衫的顔色,與李牧寒身上那件居然一模一樣,男裝的顔色與款式終究還是偏于保守了些。
她心底微微一動,原來自己真的徹底放下李牧寒了。
一面是前男友,一個是她孩子生物學上的父親。
她蘇亦卿,竟在堪稱修羅場的尴尬時刻,暗自品評比較起兩個男人的衣着打扮。
結論:洛景比李牧寒高,帥,身材好。
罪過罪過。
……
洛景内心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青梅竹馬?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裡,兩小無嫌猜?
他還記得與蘇亦卿初遇的那天,這個前男友,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今日一見,李牧寒一身書卷氣,像是蘇亦卿會心儀的風格。
聽蘇亦卿的說法,這位前男友高二鐘情,高考之後告白,又一同考入同一所大學,順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可高二之前呢?
畢竟是青梅竹馬,總該有些故事。
洛景深吸一口氣,極力平複心口泛起的漣漪。
……
李牧寒察覺有人正從他身後走來。
一個英俊高大的男人穩步走到蘇亦卿身邊,目光溫柔且關切地落在她臉上,語調平和淡然,卻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堅定:“該登機了。”
“嗯。”
蘇亦卿仰頭望向他,睫羽輕扇,沒有拒絕。
恰好廣播聲适時響起。
李牧寒之前的一番深情剖白,此刻就像一場無人問津的鬧劇,滑稽又可笑。
每一次廣播聲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他心上,他隻能将手中的公文包攥得更緊,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先生、這位先生,麻煩讓一讓。”
一位通勤裝扮的男人,腋下夾着公文包,左右手各端着一杯咖啡,匆匆邁着碎步走過。
李牧寒眼睜睜地看着蘇亦卿和那個男人肩并肩離開。
那個男人伸手扶着她的肩頭,動作輕柔,透着珍重與小心翼翼。
李牧寒眼前的視線驟然模糊,恍惚了好一會兒,再想跟上去時,已經尋不見他們的蹤影。
……
飛機穿破雲層,将過往的種種紛紛甩在身後,道路與人群逐漸化作模糊的小點,最終徹底消失在視野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