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聽到手機鈴聲,是心慌,發怵。
到後來是煩躁。
因為每一個打她電話的人,都是需要她去解決問題的。
學生生病要去醫院得找她這個班主任,還有學生在宿舍打架要她去管,寝室無緣無故丢東西也要她去處理,以及學生的家長,也要找她。
還有領導的緊急通知……
不過短短五年的時間,在這樣的工作環境下,她有了乳腺結節,咽喉炎,還有腰肌勞損,期間還患上了焦慮症,有一段時間,她長期失眠,臉無血色。
直到現在情況依舊沒有好轉,她像是快要被壓死的駱駝,明明已經很疲倦,但作為老師,目前還是高二班主任。
她不可以有情緒。
隻能忍氣吞聲。
所有的糟糕情緒,都自己消化。
因為她不可以沒有工作。
電話響了好一會,直到剛洗完澡從衛生間出來的室友,提醒她道,“遙知,你手機響了,怎麼不接啊?”她才反應過來,“嗯。”
電話接通。
她沒看是誰打來的電話,慣性地問:“你好。”
對方似乎很不滿意,“你什麼好?冷遙知,你在裝什麼?”
冷遙知拿開手機一看,是她爸打來的電話。
她翻了一個白眼。
“什麼事。”
“你跟你爸講話是什麼态度,你還是個老師呢,怎麼是越來越高攀不起了!你知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個世界上的男人,跟别人溝通對話的時候,隻會說你知道的,和你知不知道嗎?
冷遙知白天受了氣,本來就壓在心裡,晚上這莫名其妙的情緒,又撞上來了。
她壓着口氣道:“麻煩你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别說什麼我知道不知道,我又不是你們肚子裡的蛔蟲,我知道就我知道。我不知道好嗎?”
冷遙知下意識地不耐煩。
話講的很直白,但其實肚子裡還壓着一口氣,沒爆發。
在外人看來,她性格溫潤,平常也不愛說話,大多都在角落裡做事。可隻有她自己知道,另外一個她,脾氣暴躁,極度厭蠢,還很讨厭道德綁架。
尤其在她的家人面前。
會特别不耐煩。
小時候她很聽家裡的話,按照他們的意願,念的師範專業。在校期間,中規中矩,乖巧聽話,努力拿獎學金,去考教師資格證和普通話證書。順利畢業後,又按照他們的意思,在家待業兩年,去考城裡的編制。
但考編哪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他們一邊說,家裡可以供你,你隻管考你的。但一邊又時常抱怨,家裡沒錢。弟弟還要念書,哪哪都需要錢。
連續考了兩年,沒有考上後,父母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她要去出去找工作了。
于是冷遙知便離開了北鎮,獨自一人來到北城。
那年她兜裡隻有從朋友那借的二百塊錢,租不起房,吃不起飯,她站在天橋底下,努力擡頭看向天空。
因為隻有擡頭,眼淚才不會往下掉。
最終在朋友家暫住了半個月後,她的簡曆被北城私立高中撿走。私立高中雖然沒有公立學校待遇好和穩定,但是包食宿。就是需要當班主任,一天二十四小時待命。
但對于冷遙知來說,有一份工作她就很知足了。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五年,期間她也偷偷去考過編,但最終的結果都是落榜。她也被打擊的沒有信心,徹底不再想考編的事情。
命裡無的東西,便不再強求。
可這件事情,卻成為全家人的诟病。
每次提起,父母盡是指責。說别人家的小孩都能考上,怎麼到了自己家的就不行了。
書都白念了。
起初冷遙知選擇沉默,盡量在每年過年時,多給一些紅包家裡,算是堵住了嘴。
可是沉默隻會讓她的父母,對她更加不滿。
錢也是從一年給一萬,再到兩萬,直到三萬也不夠。因為她的弟弟大學畢業了。現在家裡要給他攢錢娶媳婦,光靠彩禮,就要一家人不吃不喝賺個幾年,還得城裡有房有車。
那些冷冰冰的數字背後,一家人不知道吵了多少回。
冷遙知被這種無力的感覺包圍,她想改變現狀,卻不知道如何改變。隻能拼命工作,努力賺錢。最後發現,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才三十一歲,即将要被社會淘汰。
屋漏偏逢連夜雨。
這時,她的父親打來電話。
語氣裡滿是指責,隻要家裡出了一點事情,父親就會指責她,一點都用沒有。
大家都以為她在城裡過着光鮮亮麗的日子,她在享福,教師的工作體面穩定,不用風吹日曬的幹活。
可實際上呢。
每天都會擔心什麼時候就失業了。
比如說現在。
在她已經感覺天要塌時,她爸冷興國在電話裡說:
“你媽媽為了多賺那幾十塊錢,晚上騎電動回家的時候,摔進了河裡,手腳都骨折了。現在已經送去醫院,醫生說,要做手術,差一筆錢。除了錢以外,還有你媽媽得住一陣子院。我跟你弟,都是男的。不方便照顧她,也照顧不了她。你看下,你是請假回來,還是找人來照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