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
陸岑歸擱下狼毫時,宣紙上“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中“滅”字的最後一筆已暈開了大片黑色。
身旁青竹瞅了一眼主子神色,瞬間低下眼眸,“夫人備了食盒,巳時一刻已出府。”
陸岑歸閉上眸子,揉了揉眉心,“出府?”
“說是……說是謝家大小姐邀請夫人去青塢山别院泡溫泉。”青竹喉結上下滾動,“說秋日溫泉驅寒暖身。”
恭敬遞上一張信箋。
陸岑歸接過信箋,嗅到一股陌生的花香,眉頭微擰。
展開的箋紙内用簪花小楷寫着:“邀卿共沐湯泉,談天論地,美酒已備,候卿。”
紙面陡然泛起細密褶皺。陸岑歸漆黑的眸子直盯“共沐”二字,恨不得磨滅這兩字。想起那夜林中謝婉淇對阿盈的逗弄,走了一個謝婉淇,又來一個謝婉瑩。
“知道了。”他用着自己最平淡的聲線吩咐,“讓後廚準備好解酒湯,待夫人回來,以備解酒。”
佛堂重歸寂靜,暗衛出現。
“将軍,密旨。”
白日當空時,馬車碾過最後一段山間小路。沈辭盈掀起流蘇簾子,山風裹挾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撲面而來,讓人不禁捂住鼻子。
隻見不遠處的青翠山林間,一抹白霧袅袅升起。
“這處溫泉是母親的陪嫁産業。”謝婉瑩指尖劃過窗框,“前幾年,婉淇同我一道而來,還嫌此處味道刺鼻難聞。”
沈辭盈聞言輕笑,提及婉淇,腦海中浮起初次見面時,那嬌俏可人的模樣,随之又想起救人時将陸岑歸氣得牙癢癢的模樣。
笑容蓦然僵在唇角,怎這時想起這人!
“阿盈?”謝婉瑩投來關懷眼神。
輕搖頭,“第一次來溫泉沐浴 ,我有些好奇。”
輕笑一聲,“待會兒阿盈就可以看見了。”
水霧升騰,将池畔的屏風變得朦朦胧胧,看得不真切。沈辭盈仰首閉目靠在池畔,浸濕的發絲垂在身後,露出白皙的脖頸。指尖搭在沿邊感受到地面傳來的溫熱,鬓角沁出薄汗,卻仍不舍帶來的舒适放松。
果真是一處好地方!
屏風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婢女垂首而立,雙手捧着的寝衣。
謝婉瑩擡手示意,不需伺候。
婢女将寝衣挂于屏風上,悄然離去。
秋風吹拂,拾起飄落至水中的花瓣,婉瑩忽然開口道:“前些日子收到婉淇送來的信。”
“說她在泾陽城已盤下一間字畫店,後院種滿芍藥。隻是……”聲音輕了些許,将濕發攏到一側,露出修長脖頸。
一旁閉目養神的沈辭盈眼眸微顫,随之擡眸看向這個不舍不與妹妹分離的姐姐。
“隻是缺人陪她一同賞花。”
“你們謝家姐妹情誼真深。”沈辭盈笑着拿起放于盤中的步搖将濕發挽起。
“這次不一樣,這是婉淇第一次獨自離家!”垂眸思索,“也不知那些銀兩夠不夠。”
“待時機成熟,婉瑩便可與婉琪相聚。”
泉水嘩啦聲響,婉瑩忽然起身。拿起寝衣,一邊系着衣帶,一邊說道:“下月我去臨陽查賬。母親近日總說錢莊的賬目不清,我需親自去查看才妥當。”
誰人不知泾陽與臨陽兩城相鄰,沈辭盈淡笑不語,畢竟自幼一同長大的情誼,突然少了一個,自會挂念。心中不免為二人姐妹情深贊歎。
“對了阿盈,還記得前些日子我送你的書齋嗎?”
雖知婉瑩不會反悔,但心中逗弄卻已升起,不免戲谑道:“城南的萬卷書齋,難道婉瑩這是後悔,打算要回去?”
眼眸露出狡黠的目光。
一聽這話,謝婉瑩佯怒捧起泉水,向面前這個逗弄她的女子潑灑過去。
沈辭盈自然不是一個坐以待斃之人,兩人你來我往。霎時,整個溫泉池内充滿女子的嬌嫩聲音。
半晌,勝負也未分。
兩人靠着池畔歇息片刻。隻見謝婉瑩将一盞白玉酒杯推至過來,“這是我前年親手摘得青梅釀造而成,阿盈嘗嘗!”
拿起酒盞,輕抿。
甜意在嘴内蔓延,順喉而下,湧上一股火辣辣的酒勁兒。
臉上陡然變得更加绯紅。
“說會正題,這間書齋是我母親家傳下來的,裡面存着可有前朝孤本四百五十卷。”
眼眸倏然一亮。
前朝孤本,說不定能找到與廢棄書院相關的記載。她不信,前朝能将所有人的嘴堵住,必然有漏網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