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杉執筆補錄,偶爾瞥一眼半坐在桌上抹臉的小肉幹,靜候擊鼓人的到來。
須臾,一陣淩亂的腳步聲靠近,一名青年瘸拐地站在門外行禮,南楚杉望着他比張三爪還要嚴重幾分的臉頰,忙請衙役帶他入屋。
“眼下不在堂上,一切從簡,有話坐下說罷。”蕭予戈坐下後,為他沏了杯茶,又遣衙役先行退下待命,而後問道:“你姓甚名誰?擊鼓所為何事?還有,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回大人的話,小人是街市上販賣糖炒栗子的湯婆婆的幼子,名傳恩。這傷是先前為母親購完蝦醬回來時,不留神中了巷子裡玩耍的孩童們的小石彈。母親說南師爺曾經許諾,若是家中有事可到縣衙尋她,可我見着後門有條大狼狗,這才走前門敲鼓進來。”
停音不久,南楚杉提醫藥箱進來,落座傳恩對面,開始為他上藥。
蕭予戈目光稍變,盯着傳恩好一會兒,問道:“你說縣衙後門有大狼狗?何時的事?”
“不知。但我見它的後腿似乎有傷。”
南楚杉伸手掰正他的腦袋,繼續上藥,蕭予戈放下筆起身,“這兒暫由師爺看護,本官且去瞧瞧。”
“大人可是需要防具?”
“本官自小便深得小獸們的喜愛,應當無事。”
蕭予戈離屋後,南楚杉收起藥瓶,冷眸瞧他,“你是誰?”
“師爺既早就知曉,何不當着蕭大人的面揭穿我?還是,師爺仍舊無法對蕭大人坦誠?”
南楚杉右手攥成拳,很快又舒展開來,笑道:“我與他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師爺不好奇我的身份麼?”
“先是光明正大到萬事屋廚房偷黃瓜,再是冒擾亂公堂之罪堂而皇之地進縣太爺的書房,天底下恐怕隻有‘妙手君’智橋才有這樣的膽量。”
智橋大笑,又因牽動臉上的傷倒吸兩口涼氣,“果然什麼事都瞞不住南師爺。”
“這回你主動入甕,應當做好充分準備了罷?”
“當然。”
外頭忽然嘈雜聲四起,混着衙役們的呼喊,南楚杉不假思索出門,隻見蕭予戈被幾人團在中央,一副窘迫模樣。
南楚杉略踮了踮腳,仍然看不清内部,智橋抱臂靠在門邊饒有興緻地瞧她,“師爺可是需要幫手?譬如能将你扛在肩上,讓你開拓眼界的那種?”
“腿腳不好還是少動彈些,省得落下病根。”
人群中不知誰喊了句師爺來了,圍堵的人齊齊散開,齊整地分成兩行,一如往日升堂之時。
南楚杉隻看了一眼,半揚着的嘴角霎時全部垂下,快步上前厲聲問最近的衙役事情緣由。
“師爺莫要遷怒于他,是本官玩心太盛,一時惹急了那條狼狗。”
說這話時,蕭予戈的左臂還在滴血,南楚杉喜怒不形于色,隻讓兩名衙役攙扶蕭予戈入屋,左手一揮,遣遠其餘面露焦色的下屬們。
智橋站在桌邊似笑非笑,“無人馴養的狗,最是兇惡。”
蕭予戈幹笑,垂頭去看正在為他上藥的南楚杉,低低地說:“是本官太過自信了。”
“待傷口愈合前,大人莫要碰水,需換藥時随時向我開口。”
打完一個漂亮的結,南楚杉公事公辦地向蕭予戈叮囑,又對另邊的衙役們開口,“你們到後門那兒瞧瞧,要是那條狗還在,就先把它牽到李阿勝處。”
蕭予戈問:“李阿勝是誰?”
“賣狗肉煲的。”南楚杉合上藥箱,随口回應。
“這,這不大好罷?它不過是咬了本官一口,應當罪不至死。”
離蕭予戈最近的衙役王九笑道:“師爺是在說笑,這李阿勝是縣裡有名的養狗大戶,誰在路上撿了狗都愛往他那兒送。”
“那便牽去好生看管罷。”
衙役們得令離去,智橋也挪到門邊,“既然大人有傷在身,那傳恩明日再來叨擾。”
“湯兄弟慢走。”
蕭予戈微笑目送他遠去,待人影漸行漸遠,收起笑意說道:“他似乎不大對勁。而且,若本官沒有記錯,湯婆婆家似乎隻有一雙兒女,且大兒子正在京中做官,本官新上任時,他還為本官指過去學士苑的路。”
“看來大人果非池中物。”南楚杉眉眼彎彎,新取了隻茶杯倒至半滿推到他身前,“大人不妨猜猜,此人究竟是何身份,所申的又是什麼冤?”
“本官不猜,手疼。”
南楚杉輕搖頭,“這就是不聽師爺言......”
“吃虧在眼前。本官這回算是得到教訓了,下次定然謹慎行事。”
“活該被狗咬。”
蕭予戈凝望她許久,最後還是把到嘴的辯言全然嚼碎吞回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