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拂面,範貴慢慢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躺在間空屋的地上,面頰火辣辣的疼。
他擡手抹了一把,懊惱地啐了一口,就要爬起來的,不妨後背吃了一踹,整個人複又趴在地上,銅綠色長袍皺巴巴地裹在身上,整個人看起來,宛如一條蠕蟲。
“二少爺,威遠将軍,腳下留情!”他沒有掙紮,隻是扭過頭,看着恨不得殺自己的他,笑道,“小的命不值錢,老夫人的清譽要緊!”
“你還敢說!”丁旭揚起馬鞭,狠狠抽上他面,血随着範貴的喊聲迸出,落在地上,猩紅如鬼眼。
“莫打!小的就靠這張皮混飯吃。”範貴忍痛急道,“小的面毀了,老夫人可要心疼壞了!到時候将軍您可就沒母親孝敬了!哈哈!”
對付混不吝,唯有更混。但事關母親,丁旭揚起的手終是緩緩放下。
他走到窗前,吹了會冷風,才在混亂如麻的思緒中找到了根頭緒。
“你是誰?是如何拐騙我……她的?”他不信,她會做這種事,一定是他用了手段。
誰知,就聽範貴嗤笑一聲,道:“将軍可太看的起小人了!老夫人是何等的尊貴,何等的聰慧,若她不肯俯就,小的哪能循門而入?”
一頓又道,“哦,小的姓範,名貴。将軍不必派人查我底細,我是錢廚娘的兒子!”
丁旭聞言,猛地回頭,看着他,“你就是錢廚娘的兒子?”
“不錯,就是我!”範貴仰起頭,迎着丁旭的目光,道,“我十三歲第一次去府上,老夫人就給了我賞錢,讓我幫她撓癢癢,後來是洗腳,十四歲的時候,就疼了我!”
“撒謊!”丁旭盯住範貴,“再不說實話,我廢了你!”
“這就是實話,實話難說,也難聽。”範貴從懷裡拿出方大紅帕子,一面拭血,一面慢慢坐起,“老夫人是個女人,女人嘛,還不就想男人?”
他瞥了他一眼,“你們兄弟兩個,夫唱婦随的,可想過她?她還不到五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你就體諒她吧!”
……
甘翎一覺醒來,已是日暮,她看着桌上的石榴,知道丁旭回來了,便起身整衣,準備同他去用晚飯。
誰知一直不見他進房,隻得去尋人。
一出房門,就見梅影正立在廊道上,面沖客店門口,雙手攥緊。
“夫人,”聽見動靜,梅影立即回首,近前見禮,低聲道,“在下有事禀告。”說着瞥了眼趴在櫃台前的小二。
甘翎會意,開了房門,請他入内。
“将軍未時騎馬出去了,至今未歸,請容小的去探看一番。”合上房門,梅影立即道。
“他沒回來?”甘翎吃了一驚,看了看那籃石榴,“可是差事出了岔子?”
“不是差事!”梅影道,“将軍辦過差回來了,卻又出去了,至于去哪兒,他沒說,我也就沒問。夫人您知道麼?”
甘翎攥緊手指,想了想,道:“你知道丁家田莊麼?去那裡看看!”
梅影應聲就走,一盞茶的功夫就回來了,說莊上無人,隻有兩個莊人正在吃酒,吃得醉醺醺的,答非所問,說甚麼夫人公子的。
甘翎聽着,心沉了下去,她對梅影道:“這樣,咱們分頭去找,一個時辰後回店裡會合,若那時還找不見人,咱們就報官。”
梅影不同意:“天馬上黑了,您在店中安坐,等我消息就好。”
“你覺得我能坐的住嗎?”甘翎道,“無妨,鎮子這麼小,壞人也多不到哪兒去!你有匕首甚麼的嗎,借給我用。”
不等梅影開口的,又道,“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快,你别推三阻四了,若真報官就麻煩了!”
這話提醒了梅影,他點頭應是,拿出随身攜帶的匕首交給甘翎,說自己往鎮北尋找。
甘翎便往鎮南徑走。
燈火漸次亮起,她步履匆匆,然把鎮南的街巷飯鋪都走遍了,也沒尋見人,她腳下不停,出了鎮南門繼續找。
南門外有溪流,溪水緩緩,此時日暮人少,那水聲已聽得清楚明白,仿佛呢喃低語,如泣如訴。
她沿着溪岸往東走,邊走邊看,不放過任何一個人影,但走出去三裡多,還是沒見人。
她估算了時間,隻得返身往回走,走過南門,繼續向前。
“子冉,你在哪兒?”她心道,隻覺心越跳越快,“你再不回來,我就隻能報官了!”
忽然,她頓住了腳,隻見溪邊一團黑影,好似是個人,她壯起膽子,慢慢往前走,邊走邊低聲喚道:“子冉?”
那影子動了一下,卻沒有應聲,她攥緊匕首,繼續往前,又喚道:“子冉?”
那影子又動了一下,似是想要立起,卻失了氣力。
這時甘翎已離那影子隻有三步遠,她聞到了熟悉的香氣,是他身上獨有的,再不猶豫,奔過去,抱住人,急聲道,“子冉!”
他渾身冰冷,僵硬,想開口,卻是一口氣堵在胸口,發不出聲,隻得點了點頭。
“我們先回去,好嗎?”她試着扶起他,卻是不成,想了想,讓他稍等,自己跑進鎮上,去最近的客店要了熱水并被子風燈回來。
一囊熱水下肚,丁旭才覺得周身的血液複又流動,他擡起手,握緊她拿着水囊的小手,低低喚了聲“翎兒!”
這一聲,是低沉的,暗啞的,如受了委屈卻無處可訴的孩童。
甘翎替他拉緊裹在身上的被子,道:“沒事了,她是她,你是你!回去好好睡一覺,把這些都忘掉!”
“你,你知道?”他愕然。
“我說過的,夫妻要坦誠相待。”她歎了口氣,“以前我不會告訴你,但現在我不能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