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燈縣,習慣把沒出生的小孩叫藏在雲彩心裡的雨滴,意思是不知落在誰家。
丁旭自是明白,聞言不由笑了,望着她,“現在是我家的了!”
她臉忽就紅了,想說甚麼卻是找不到合适的話,于是低頭不語。
看着她嬌羞的模樣,他心頭不覺一顫。于是等她配好線,要起身時,一把就将人抱了起來。
她快快看他一眼,沒有出聲,臉更紅了。
待被放到床上,她不由攥緊了袖子,側過頭,不敢看他。隻聽他脫了鞋,放下帳子,接着就貼了上來。她緊張地合上了眼,隻覺他的唇落在自己額頭上,滾燙滾燙的。
她心裡更緊張了,不知要怎麼做才好,結果就聽他道:“早些歇息。”說完輕輕擁住了她。
她一怔,身體一僵,旋即翻身面朝裡,背對着他,暗惱自己多心。
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的傷還沒好……”
聞言,她的羞惱變為羞憤,脫口道,“别說話,睡覺。”
一覺醒來,晨曦已現。
甘翎雖蓋着被子,卻隻覺冷得很,她下意識地往後靠去,驚覺身後無人。
她翻身坐起,就見他枕頭上放着張紙箋,以石榴壓着,紙上是八個字:急事外出,勿念,子冉。
當——
早課的鐘聲響起,金聖寺衆僧魚貫進入經堂,待各自坐好後,隻見上方監院的座位卻是空的。
監院空遠向來不會遲到,他總是第一個到,然後虎視眈眈地盯住門口,一旦發現有人來遲,定罰不誤。
不知他今日可會罰自己麼?
衆人默默相觑,壓下心頭的疑問,翻開了經卷。
誦經聲随着晨風,飄入方丈的禅房。
房中陳設甚是簡樸,一榻一桌兩椅而已。此刻方丈大悲禅師正坐在榻上,對跪地的空遠說話。
榻桌上擺着一本簿子,白色封面上寫着“送子錄”三個字。
“空遠,你做的好事!”大悲禅師年近古稀,須眉盡白,一身洗舊的缁衣輕輕挂在瘦骨嶙峋的身上。
他壓低了聲音,但那來自心底的憤怒、悲哀卻是壓不住的。
他看着汗流浃背的弟子,又道:“為今之計,隻有盡力補贖,但願佛祖能饒恕你吧,阿彌陀佛!”
空遠面如死灰,他看了方丈一眼,轉身望向坐在椅子上的丁旭,“将軍,若我說了,能保我寺上下平安麼?”
“我自當盡力,但最終需由陛下裁定。”丁旭道,心中一點兒把握也無,雖說陛下向來懷恩,但此事就算尋常男子也難以忍受,何況天子!
他握緊了手中筆,道:“說吧,拖久了,衆僧該起疑了,那時想遮掩怕是也來不及了。”
空遠抹了把面上的汗水,顫顫開口:“我俗姓馬,單名一個铠字,是馬胄的弟弟。我們還有一個妹妹,叫馬丹,但因為家貧抱養給了清河縣馮家,就改姓了馮。”
他把家中舊事講說一遍,這才講說入寺後的種種,“寺院的僧衆越來越多,我身為監院,每日看着那賬簿發愁,雖說出家人不在乎富貴,但總要吃飽飯的。一日,我在寺中巡看,見那來求子的婦人對菩薩頂禮膜拜,一再許願,說若能生子,願以千金供奉。我不由動了心思。
“這種事,有一就有二。那些婦人有情願的,也有含羞的,但都無人敢對夫家說。我自是抓住機會,向她們要錢要糧。慢慢的,我一人支持不來,就選了日常要好的僧友一起。”
丁旭聽着,筆下如飛,忽覺空遠停頓,不由擡頭,“怎麼不說了?”
空遠眼中流出淚來,不知是悔恨,還是恐懼,半晌才道,“徐香,也就是莊妃娘娘,第一次過來,是成安八年四月初八,是馬胄帶過來的,他一心想幫她,苦于無法,最後不得不找到了我。
“我一開始不敢,但架不住馬胄懇求,隻得應了。自那之後,每年四月、八月,莊妃娘娘都會過來寺中。後來馬胄出宮,便又改成了七月。”說完渾身脫力,再不能支持,撲倒在地。
大悲禅師一直閉目靜聽,聽見動靜,緩緩開目,看一眼弟子,轉而對丁旭道:“将軍,接下來的事就拜托了!”
丁旭停筆,輕輕搖頭,“方丈,令徒尚有隐瞞,此事卻叫我為難了!”
大悲禅師一怔,沖空遠道:“你還有何事未講?快快一并講出。”
空遠慢慢擡起頭,納悶地望向丁旭,“我都說了,一字不漏。”
“馮丹,也就是馬丹,你的妹妹,她為何要行刺陛下?”丁旭問道,“她用的是鴛鴦刀,另一把在誰手裡?”
空遠搖頭,表示不知。
“你再想想,馬胄可有提起過鴛鴦刀的事?”丁旭緊緊追問。
空遠還是搖頭。
丁旭見狀,沒再說甚麼,把寫好的供狀拿給空遠,空遠确認無誤,畫了押。
“方丈,末将先行一步,空遠等人還請務必看好,若有逃走事,就是罪加一等。”丁旭收好供狀與那本送子錄,轉身對大悲禅師道。
“老衲明白,請丁将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