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的大門在兩人身後緩緩合上,肅王心不由跳了一下,下意識地扭頭,就看見門縫中白光閃閃,那是羽林衛的铠甲。
他想說甚麼,就聽鄧寶催促道:“殿下,請!莫要讓陛下等急了!”
殿中燭火煌煌,成安帝坐在禦案後,肅王入内,行叩拜大禮畢,就要立起的,卻聽皇帝冷聲道:“我讓你起來了嗎?”
肅王一怔,随即跪好,“兒臣奉旨前來,恭請父皇聖命!”
成安帝沒有開口,隻打量着他,這個六皇子,一出生人人都道最像他,但他心中有數,他随了他的母親,烏發蜷曲,膚白如粉,唇紅齒皓,若非左眉下的那顆黑痣,堪稱一個美男子。
特别是小時候,粉粉嫩嫩的,如剛出蒸籠的桃花糕,他每次抱他,都喜歡得不行。給他取名為“泰”,也是望其康泰平安,順利長大的意思。
可現在,他看着他,隻覺惡心。
成安帝唇角閃過一絲譏笑,他倒是長大了,自己的安泰卻要被攪亂了!
“父皇?”一直沒有聽見聖訓,肅王姜望泰忍不住出聲喚道。
“這裡沒有你的父皇!”成安帝冷聲道。
将說完,就聽鄧寶的聲音傳來,“莊妃娘娘到!”
成安帝扭頭,就見盛裝精容的莊妃徐氏款款進來,她先看了他一眼,眼中是無盡的嬌媚,這才行禮。
行禮時瞥了眼跪地的兒子,心中狐疑陡起,卻是強自鎮定,臉上笑容不減。
然這笑容隻維持了幾秒,就随着成安帝的一聲“徐氏,你膽敢欺君”而瞬間消散。
母子二人呆住。
成安帝把面前的數張狀紙扔到徐氏面前,恨聲道,“三十年,你騙了朕三十年!”
徐氏拿起狀紙,快快看了一遍,頓時面如死灰,然下一刻卻是大聲喊冤。
“哪裡冤枉你了?”成安帝咬牙道,腦中浮現出“無恥之尤”四個字。
“妾是去那金聖寺,但隻是求子,從未做過逾矩事!後來有了泰兒,再去不過是還願,供養!陛下請明察!”說着淚水滾落,打濕了绛紅對襟夾衫。
她含淚又道,“那寺中和尚不規矩,自是與不規矩人合作,做出這甚麼‘送子簿’,将這天大的罪名扣到妾頭上,妾冤枉!”
“誰敢冤枉你,你直接指出來,若指認不出,就是你心虛胡亂攀扯。”成安帝道。
徐氏快快想了一遍,料定馬胄絕不會出賣自己,于是把心一橫,道:“還能有誰!甯妃早就看妾不順眼,除掉妾,也除掉泰兒,他們母子才好子貴母榮。”
成安帝瞥她一眼,冷笑道:“你終于說出來了!甯妃?明明是你欲陷甯妃于死地,現在事發,反咬一口!”
徐氏愣住,“陛下此話何意?”
當啷,一把鴛鴦刀落到了面前,徐氏看着,不由抽了一口冷氣,“這,這是……”
“是你讓馮丹行刺朕的兇器。”成安帝怒道,“七年前的那場謀刺,你才是幕後主使!”
“你讓馮丹假意行刺朕,不是真的要殺朕,隻是為了除掉皇後與甯妃。馮丹乃皇後身邊宮女,此事出,難辭失察之過,而馮丹用的是甯妃的鴛鴦刀,隻要追查到甯妃頭上,那麼甯妃百口莫辯,連帶她那養在皇後跟前的九皇子,也必受牽連。那時,你獨主中宮,恒兒無有母妃,你跟這個孽子,将會享盡尊榮!”
一席話道盡了徐氏的重重機關,她渾身一顫,卻是不想認輸。
她仰臉看着皇帝,道,“這不過是陛下的揣測!那馮丹是皇後的宮女,皇後無子,養着甯妃的兒子,心中到底不踏實,将來九皇子承繼大統,不會不管自己的生母,難道要有兩個太後麼?
“她讓馮丹以甯妃的鴛鴦刀行刺陛下,若成了,九皇子登基,她是太後,即刻就可賜死甯妃;若不成,陛下追查,甯妃亦是難逃一死,那時,九皇子隻有她一個嫡母。真兇明明就是皇後!”
狡辯至極,成安帝聽着,再說不出話,他簡直想抽自己,怎麼就把這樣一個蛇蠍婦人留在了身邊?
都說陛下聖明,他也自以為識人頗明,不成想,卻被枕邊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再不想聽她胡言亂語,攥了攥拳,道:“來人!”
丁旭大步入殿,肩上扛着個麻袋,袋子上纏着數道繩索,紮的結結實實。
“不必行禮!”成安帝道,語氣甚是急切,是那種想了結的急切。
丁旭打開麻袋,一個男子露了出來,滿面惶恐,丁旭拿掉他口中的麻布,道:“馬勇,把你跟我說的話,再說一遍。”
聞言,一直呆愣不敢插言不敢擡頭的肅王,忍不住擡頭,在看見那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容後,頓時面如死灰,緩緩跌倒在地,隻覺兩股間一線溫熱緩緩釋出。
徐氏亦是驚愕,這個馬勇,是甯妃娘家的小厮,馬胄費了好多銀錢才讓他盜取了甯妃的鴛鴦刀,但他不是早就死了麼?
她看着馬勇那清秀的面容,再看他手上戴着的扳指,再看看兒子,瞬間明白過來。
自作孽,不可活。
馬勇說完,成安帝問徐氏,“你可有話說?”
見她不答,又道,“你可認罪?”
“還不都是你!”徐氏忽地提高了嗓門,“若不是你專寵皇後,雨露不均,我何需費勁周折,授人以柄?”
她忽地大笑起來,“不過呢,我也不吃虧,那些和尚比你強多了,不但比你年輕,還比你厲害,若不是念着他們,我早就過不下去了,哈哈哈!”
成安帝頹然靠坐在寶座上,半響揮了揮手,“把他們都帶下去,朕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