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府衙前停穩,關皓等人見劉睿下來,剛要行揖禮,就見一角赭黃飄出車廂,頓時慌了神,齊齊拜倒,口稱萬歲。
成安帝立在車上,見府衙外并無候告的百姓,忍不住對關皓道:“把你的兵都撤了,但有人來,不許阻攔。朕今日設庭,就是要替百姓伸冤的。”
金口玉言,聖心誠意,果然感召人來。
成安帝剛在大堂上落座,就聽有人擊鼓。
“帶進來。”
一個身穿青布襖裙的婦人靜靜登堂,她身後跟着如潮的圍觀民衆,但都被衙役攔在堂外。
“你有何冤屈?速速講來,朕自會替你做主。”待她跪拜畢,成安帝緩緩開口。
“民婦的丈夫不見了,懇請陛下派兵尋人。”她聲音不高,但字字清晰,聽得堂上堂下一片詫然。
成安帝隻覺一股怒氣自心頭升起,怒自己心軟,免了打謊棒,讓自己的時間被浪費。
他剛要發作,就聽那婦人繼續道:“民婦的丈夫是羽林衛指揮使丁旭,他昨日該休沐的,卻并未歸家,也無有信來,民婦四處打聽,這才知道他已兩日未當值。民婦着急,這才鬥膽來求陛下。”
“你是……甘氏?”成安帝打量着她,聲音更冷。
“是,民婦姓甘,單名一個翎字,是丁旭的發妻。”說罷,甘翎擡頭望向堂上,正好看見皇帝那冷若冰霜的目光。
她不驚不懼,坦然迎視,“還請陛下替民婦做主。”
甚麼做主,分明是要人。成安帝瞬間明白了她的心思,氣惱之餘,卻也折服于她的勇氣與果敢。
敢來逼朕。
成安帝冷冷一笑,“丁旭抗旨,已被大理寺收押,不日會有裁斷。”
一語驚衆人,圍觀的民衆開始低聲議論,侍立側旁的大理寺卿劉睿微微挑眉,府尹關皓則是額頭汗出。
抗旨,可是死罪。
“敢問陛下,是何旨意,丁旭竟會不遵不執?”甘翎不急不緩地道,“據民婦所知,他習武修文,願以身報國,他恪盡職守,任何差事都不曾推拒,他忠誠勇敢,願以身家性命護的陛下周全!”
她的聲音提高了一分,“民婦實在想不出,他為何會抗旨!”
成安沉了臉,喝道:“放肆!你個罪臣之婦,不思悔過,還妄想……”
“陛下,冤不審不明。”她打斷皇帝,“就算是死囚,也有申辯的權力與機會。”
她擲地有聲道,“民婦與丁旭夫妻一體,同進同退。就算要我們此刻死,也要死個明白。”
她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今日設庭,為的就是替百姓伸冤,還請您聽我把話說完。”
成安帝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落在堂外那越來越多的黔首之上,黔首不言,但那一雙雙眼睛卻都睜得又大又圓。
成安帝咬牙壓下将人拖下去的打算,攥拳道:“你說!”
又道,“你可要想明白了!”
“謝陛下。”甘翎道,無視天子語中的威亞與脅迫,定定開口,“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陛下仁慈,為子民的考慮更是長遠周到,如今日設庭,親察民情便是明證。但此舉欠妥,一則勞乏陛下,一則置子民于危地。子民之危,在于人多擁擠,少不留心,就有踩踏之險,踩踏之傷,輕則傷筋動骨,重則一命嗚呼。還請陛下細審。”
一席話聽得衆人雲裡霧裡,不是伸冤麼,怎麼還評議起朝廷舉措了?
關皓求助地看向劉睿,就見他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再偷眼看陛下,那陰沉的臉色似乎更陰了!
這個甘氏到底在做甚麼啊!她可是要害死威遠将軍!
甘翎從懷裡拿出一張紙箋,雙手高高舉起,“陛下,民婦的話都說完了!這是訴狀,請您收了,替民婦與丁旭做主。”
劉睿看皇帝一眼,見他無有反對,便走過去接了,呈上。
不過一張紙,盡管對折,還是很薄,薄得墨痕字迹隐約可見。
待打開來,卻隻有兩個字:鄭颢。
成安帝看着,不由蹙眉,他攥緊拳又松開,卻沒說甚麼,隻讓甘翎退下。
迎着衆人疑惑的目光,甘翎走出順天府衙,坐上梅影趕駕的馬車,低低說了聲“回家”。
她靠在車廂上,隻覺渾身脫力,事已至此,她該做的都做了,但天心難測,她跟丁旭的命途未蔔。
此刻她隻祈願,莫要連累青荷他們才好。
……
時至正午,再無人敲鼓。成安帝隻得退堂,去府衙後院歇息。
關皓奉上精心準備的肴馔,成安帝卻無甚胃口,很快放了筷子,靠在榻上小憩。
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低聲驚呼,他睜眼,見窗外飄雪。那雪絮絮紛紛,洋洋灑灑,大有鋪天蓋地之勢。
他瞬間記起了皇後,皇後喜歡雪,每逢大雪,除了賞看,更會掃雪烹茶。
“允哥哥,你吃了我的茶,就不能再吃别人的了。”十四歲的她,認真地對十四歲的他道。
“我隻吃芸兒的茶!”他笑着接過她手裡的骨瓷茶盞,慢慢喝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