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筝、不,應該說,頂着金筝面容的不明生物,安靜了幾秒,再開口,聲音裡多了幾分非人的詭谲。
“——什麼時候發現的?”
“那挺早了。”孟千山一隻腳踩上她的後腰,紅色繡花鞋鞋尖不輕不重碾了碾,慢條斯理道:
“金筝那孩子雖然偶爾冒失,但大多時候還是挺靠譜的。裝滿寶貝的包沒帶進來、貼身藏在外套口袋的陰陽玉也丢了,說實話,我不太信。
當然,隻憑這些還不能百分百确定,幸好你直接認了。”
“金筝”:“……”
“所以,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孟千山壓下聲音,視線牢牢定在她身上。
她們現在的姿勢實在微妙,那張符紙像深入脊梁的利刃,深深嵌在“金筝”背上,稍一動彈都是鑽心的疼。她的肩膀微顫,想從狗洞裡出來,又礙于被孟千山踩住,一時難以動彈。
發現掙紮無效,她幹脆放棄了反抗,從喉間發出一聲似笑非笑的歎息:“真可惜,本來想完好無整地帶你出去呢。”
孟千山挑挑眉:“是嗎?”
“當然,你可是新娘,新娘怎麼可以受那樣的苦呢——”
她的聲音突然變調,同一時間,背上的符紙瞬間自燃,“轟”得一聲,炸出滾燙的熱空氣。
孟千山當即借力後撤一步,退至安全距離,定定望着那東西的身影在火光中不斷坍縮,抽去空氣一般越來越小,直到變成一片黑衣紙人。
紙人的胸腔被燒出一個大窟窿,它卻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樣,慢慢從狗洞中抽出身,站定,然後幽幽轉過來。
“新娘,跟我走吧。我帶你沒有痛苦地去往那個地方,一點都不會痛,四肢健全地……”
遠處的唢呐聲随着她的話語再次拔高,節奏越來越快,發了瘋似的。
同時,身後傳來大量風吹紙張的簌簌聲響,餘光瞥去,隻見大片花花綠綠的紙人烏泱泱從遠處趕來,每個臉上都畫着猙獰的怒容。
“她在那!”
“抓住她!”
“林小姐——”
“抓住新娘——”
“新娘,這是你的宿命。”
孟千山望着那個金筝樣式的紙人,黑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她慢慢擡起手,不帶任何猶豫地咬破中指,舌尖舔舐到血腥,鼓動着體内裡沉睡的隐性暴戾。
——就算罡風尚未恢複,她還有滿身的血可以造。
傷口處驟然爆出一股力量,許是因為此地極陰,她的血液像是純度爆表的濃硫酸,于整個空間都是緻命的威脅。
沖在最前的紙人感受到危險,有一瞬本能的瑟縮,但很快又被衆紙人的呼聲鼓動,尖叫着“新娘、新娘”沖上來。然後就被一陣強力沖擊波轟飛數米遠,紙做的身體當場四分五裂,碎屑散了滿天。
孟千山血淋淋的右手捏着訣,一陣瑩綠色的繁瑣咒語浮現當空,可怖的力量盈盈環繞:
“還有誰要來試試?”
這下所有紙人都被威懾到了,不知所措地聚在一起面面相觑,想上又不敢上。
“子時将至,大婚在即,這是新娘的宿命——”黑衣紙人開了口,她的聲音洪亮,像被喇叭擴音似的陣陣回蕩在院落中。
她的話重新激起了小紙人的血性,它們再次高呼着沖上來,不知死活的模樣令孟千山倍感煩躁地皺起眉頭。
所以說她真的很讨厭這種一點就着的亡魂。
想死,那就成全它們。
孟千山猛地将傷口咬得更深,鐵鏽味在舌尖炸開,更濃厚的力量自那處源源不斷溢出。她擡起手臂,剛起一個符點——
“轟——!!”
一道刺眼的白光自她身後爆出,宛如天罰降世,帶着摧枯拉朽的絕對威壓橫掃沖去——由于過于強烈,幾乎将整個世界照亮!
紙人躲閃不及,還沒呼救,便盡數被光芒吞沒,湮滅于無。
一隻冰涼的手悄然搭上孟千山的肩,熟悉的花香萦繞而來,道清冷慵懶的聲音貼着她的後背幽幽響起:
“本座的人,你們也敢動?”
孟千山猛然回頭。
月光下,熟悉的古裝美人長發飄飄,翻飛的裙袂白衣勝雪,一隻手臂還保持着揮出的動作,眉眼間盡是桀骜與漠然。
“你怎麼會……”孟千山無聲動了動唇。
美人斜了她一眼,嘴角嘲諷似的勾起:“你是廢物嗎?除了放血就沒别的招了?”
孟千山這才發現,宋晴瀾的右手指腹上也有斑駁咬痕,雖然沒滲血,但在白皙修長堪稱完美的玉手上顯得格外礙眼。
原來是受了同生咒影響……
宋晴瀾損完她,接着把臉轉向一側,琥珀色眸子漸眯起,俯視着在場僅剩的唯一一個紙人。
那視線,像在蔑視一隻微不足道的小螞蟻。
唢呐聲消失了,天空重歸泛藍的黑,月色無言,整個院落因着宋晴瀾的出現霎時靜得可怕。
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情況,黑衣紙人的腰半耷拉着,她的背上似有一股無形壓力,逼着她想要跪地臣服。
必須得離開——黑衣紙人本能地掙紮一下,還沒擡起上身,兩隻手臂突然被什麼東西嗖嗖砍去,剩下一個光秃秃的镂空紙軀晾在原地。
“讓你走了嗎?”
孟千山手中掐着一縷風刃,她的力量适才恢複一些,剛好無縫銜接能用上:“都交代一下吧?你是誰、這是哪、發生了什麼、還有其他進來的活人都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