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也懵了,這是她在陣中百年時光裡從未見過的發展,由于過于離譜,緻使她怔愣許久不曾動彈。
孟千山揉了揉耳朵,遠遠朝女鬼喊道:“喂,你不是林煙煙吧?”
女鬼的眼皮微不可察地顫了顫,沒有說話。
南宮燕卻霍然反應過來。
都說林家二小姐身有殘疾,可眼前這個“林煙煙”卻健步如飛,面相上也完全看不出哪有殘疾。還有那雙手,未免粗糙了些,不像富貴人家小姐的手,更像是操勞之人的。
沒等到回答,孟千山也不着急。她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身後另一個墳頭上。
那裡理應該埋着男方的屍體,但她有個猜想。倘若這女鬼的意識一直守在這,定不會允許仇人安息,那麼現在那裡流溢出的陰氣是……
她朝那處轉了個身,剛邁出一步,女鬼的利爪已經挾風襲來!
“小心!!”
南宮燕焦急出聲。
卻見宋晴瀾慢悠悠擡起手臂,那女鬼就像超速撞上石墩的小汽車一樣被重重彈開,摔砸在地,激起一片塵土。
這一行為無疑證明了孟千山的猜想。
“裡面是你的屍身嗎?”她也不急着去驗證了,好整以暇地理理衣襟,露出一個相對友好的淺笑:“不用緊張,我不是那些傷害你的人,相反,我是來幫你的。”
女鬼緩緩從地上爬起,猩紅雙眼死死盯着孟千山,被黑線縫合的嘴唇不住孱動。
如果說之前化身金筝時候受到的隻是小傷,那麼此刻直面那二人,她才清楚意識到雙方的差距。
尤其是那個白衣女人……根本是超出認知的存在。
“我知道你能說話,要不要……和我聊聊?”
孟千山走出幾步,邊主動卸下腕上蔽體的珠串,丢垃圾似的随手扔到一邊:“别看我這樣,在局裡也算得上是前輩了,平日裡經常和局裡的小朋友們聊天。你有什麼困惑都可以和我說,我幫你解決。”
她在距女鬼三米遠的地方站定,耐心等着對方回答。
女鬼抗拒地别開臉。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良久,才從唇間擠出一句嘶啞的低語:“它們……該死。”
“對,我也覺得它們該死。做出這樣喪盡天良的事,死一百次都不夠。”孟千山聲情并茂地附和,語氣誇張得跟話劇演員一樣。
“我殺了它們,林家的、錢家的……幾百口人,我一個活口都沒留。”
“嗯,殺得好。”
女鬼的臉轉了過來。她看起來年紀不大,也就及笄不久的女孩兒模樣。雙目因為造了太多殺孽,呈現一種妖豔的紅,像盛放在彼岸的石蒜花。
有淚順着她的臉頰緩緩淌下:“可我還是沒能救下她。”
“這個‘她’是指林煙煙嗎?”
沉默。
“你能幫我什麼?她已經回不來了……”
“那可不一定。”
孟千山的話令女鬼睫毛輕顫兩下,那淚珠便跟斷了線的珍珠似的,撲簌簌往下掉。
“你……能救她?”
“不瞞你說,這方面我是專業的。”孟千山毫不心虛地自拍胸脯:“前提是你要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知道這些,我才能幫你想辦法。”
女鬼再一次沉默,目光在空洞與清明間反複切換,似乎在與那些痛苦回憶做鬥争。
不遠處的宋晴瀾興緻缺缺打了個哈欠,孟千山這種凡事都要追根溯源的壞習慣倒跟過去的她挺像,隻是她已經戒掉了這個習慣,孟千山又要多久才能醒悟呢?
看樣子那小鬼快招了,宋晴瀾偷了個懶,暫時抛掉“保镖”的身份,看都不看地上的馮永一眼,轉而悠悠飄到南宮燕身邊。
南宮燕瞳孔微縮,她沒有躲開,迅速将佩劍歸鞘,繃緊了身子。
“你好啊~”宋晴瀾笑意盈盈地朝她揮手。
南宮燕微微低頭:“前輩好。”
“嗯,有禮貌,看來家裡長輩教育得不錯。”宋晴瀾贊賞地颔首,她就享受這種被小輩擁簇的感覺,她的身份也本該如此。
不像孟千山那個讨厭的家夥,嘴上叫她“尊主大人”,行為上一點尊敬沒有,還盡給她使套。
南宮燕沒有直視宋晴瀾的臉,面前這位白衣人氣質出塵、身手不凡,輕描淡寫便能施展出那樣強的力量,加上這身古代俠客般的裝束,讓她不自覺想到了小時候偷看的仙俠小說裡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高人。
這樣的存在,居然會和那個孟千山有關系……
南宮燕忍了忍,沒忍住,直愣愣地發問:“前輩,您是孟千山的師傅嗎?”
宋晴瀾嫌惡地擺擺手:“我才沒那種徒弟。”
腦中蓦地閃過孟千山之前耍她的種種行徑,再回憶下這位南宮小朋友平日裡和孟千山的相處模式,宋晴瀾眼珠轉了轉,忽然壞心大起地勾勾唇角:“孟千山說她是我的小狗,還非要替我做事,也可以算是我的手下吧。”
小……狗?
南宮燕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不然這對話的畫風怎麼如此……詭異?
“對了,你們家族現在有多少人了?”
南宮燕回神,認真答道:“算上旁系,大約4.7萬人。”
宋晴瀾挑挑眉,她還以為能有成百上千萬呢,不想才這麼點。當年的南宮家族多風光……
回憶起太久太久前的記憶,宋晴瀾有些恍惚地發了會兒呆。
是了,這個世間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
女鬼的心理防線不難攻破,孟千山誘導沒多久,她就籮筐子似的全抖了出來。
“我叫……林藥,這是小姐給我起的名字。”她的聲音平緩,帶着一種年輕人的脆生。
随着她的講述,一段塵封的的灰色記憶在衆人面前徐徐展開。
·
林藥最開始不叫林藥,她沒有名字,人牙子叫她“賠錢貨”。
八歲那年,她被賣到林家,骨頭還沒長硬便幹起了各種雜活。也因為年紀太小,很多事做不妥當,主家嫌她笨手笨腳,直接一紙調令将她打發去了二小姐的院子。
那是個偏遠簡樸的小院,她忐忑不安地站在院門口,遠遠望見中央的搖椅上坐着一個同樣瘦小的身影。
那是個與她一般年紀的小姑娘,穿着素淨的青綠衣裳,下身蓋着毯子,正朝她露出溫柔的微笑。
“阿嬷跟我說了,今天會有新人來,是你嗎?”小主人的聲音細細軟軟,像纖弱的鳥兒。
她慌忙低下頭,嗫嚅着應“是”。
直視主人的面容是不敬的行為,她一直記得。
“我叫林煙煙,你呢?”
“我沒有名字,大家都叫我‘小孩’。”
林煙煙掩嘴輕笑:“這可不行,你看起來和我一般大呢。”
她歪頭想了想:“不如我給你起個名字吧?跟我一起姓‘林’……就叫‘林藥’,怎麼樣?”
小林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結結實實磕了個響頭:“謝小姐賜名!林藥誓死追随小姐!”
她不懂這些禮數,隻隐約記的被賜名要這樣回應。力道沒控制好,光潔的額頭當場破了皮。
“哎呀!”林煙煙被她吓一跳,下意識要去攙扶,結果下肢一軟,整個人“啪唧”一聲栽倒在地。
“小姐!”
林藥的心髒都提到嗓子眼!她一下忘了規矩,沖上前将女孩拉起,攙扶着回搖椅上坐下。
這一近距離接觸,才發現,小主人的雙腿毫無力氣,軟趴趴地耷拉在關節上。
原來二小姐是個殘疾。
她們的初遇非常滑稽。當晚在林煙煙的閨房裡,一個往頭上擦藥,一個往手肘上擦藥。無意中四目相對,一個捂嘴輕笑,另一個沒忍住,也跟着一起悶笑起來。
林煙煙完全沒有大小姐的架子,說起話來輕輕柔柔的:“阿嬷不許我見外人,已經好久沒人陪我說話了。現在你來了,真好。”
習慣了被推搡打罵的林藥,頭一回遇上這樣的溫柔,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她問林煙煙為什麼給她起這個名字。
林煙煙自豪地說:“因為林藥、靈藥,靈丹妙藥呀,你看,多好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