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假期的最後一天,遊甯和喬禦樹歇了出去玩的心思。
遊甯幫忙給遊母打下手包馄饨。喬禦樹插不上手,此刻正蜷在沙發上看電視,新聞主播正在報道返程的高峰數據。他嘴角含笑,把手伸進口袋裡,捏着遊甯給自己買的小怪獸冰箱貼,反複摩挲上面的紋路。
這是兩人後邊去清溪古城,遊甯從一個老奶奶手裡買來送給喬禦樹的。
"餡要順時針攪。"遊母的虎口卡着青瓷碗沿,蝦仁與馬蹄碎在她的力道中分泌出膠質。“懂了,交給我吧。”遊甯接過她手裡的筷子,旁邊的喬禦樹聽見這話,忍不住湊上前觀望。
"小喬來試試?"遊母突然推過一碟元寶狀的馄饨,面皮在她指間馴順地蜷成蓮花座。喬禦樹盯着自己僵直的手指,手足無措。旁邊的遊甯笑了笑,突然伸過沾滿澱粉的手,将他食指按在面皮邊緣:“從這裡開始卷。”
遊甯從側面伸出手,手把手教給喬禦樹,他動作認真,臉上的表情是難得的平和。
電視機跳轉到旅遊廣告時,喬禦樹終于捏出人生第一個馄饨。畸形的褶皺裡藏着半粒逃逸的蝦仁,仔細看起來還有點憨态可掬。
遊甯嘴角勾起,轉手将自己包的圓潤飽滿的混沌和喬禦樹的排成一排。
馄饨出鍋的時候,喬禦樹碗裡都是飽滿的蝦仁馄饨。他悄悄用勺子在碗裡翻了翻,沒找到自己的醜陋産物。不懂聲色地擡眼去看别人碗裡的東西。
恰好看見遊甯面色如常的将自己包的馄饨放進嘴裡。
遊甯擡眼,迎着喬禦樹期待的視線,幹巴巴地評價:“還行,挺好吃的。”
畢竟餡是最主要的,遊母親自調的餡料,面皮包的怎麼樣并不影響這個馄饨鮮美多汁。然而喬禦樹卻當真了,抿嘴腼腆地笑起來,坐在椅子上的腿還高興地晃了晃。
遊甯心頭發軟,有些恍惚地想,喬禦樹最近好像,都挺開心的。
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待了幾天就又要回去了,遊母心裡不舍,一件又一件地往遊甯包裡塞特産,讓他帶給同學們嘗一嘗,“這個也帶着,你和小喬在路上吃。”遊母把一大包水果艱難地塞進遊甯背包。
遊甯按住遊母的手,“可以了媽,夠吃了。”
“去了學校好好學習,有喜歡的姑娘……”遊母的叮囑被遊甯打斷。“媽,你是不是很高興我回家?”
“不高興。”遊母義正言辭,“你一回來我就要給你做這做那,我能高興啊。”她這樣說着,嘴上卻悶聲笑了。
于是遊甯也跟着笑了幾聲,“我上學去的一個月,他還喝酒嗎?”
聽到遊甯的話,遊母臉上的唇角慢慢拉平,想到以前受到的暴打和無處發洩的痛苦,她像蠟燭一樣凝固了。
“甯甯,怎麼突然問這個了?我和你爸挺好的。”她摸摸兒子的肩膀,感歎一恍然孩子就長這麼大了。
“我跟你說個秘密,以前我和你爸剛結婚的時候挺好的,他個子高,力氣大,很能掙錢,不過後來在工地摔傷了,醫生說小腦萎縮了,就是你們年輕人常說的老年癡呆,後來才慢慢不行的。”
“都已經過去了。甯甯,媽知道你還記恨你爸打人,誰家夫妻不打架。他要是還打我,我就把咱家的勺子燒滾燙,錘在他頭上。”
“這麼大膽?!”遊甯挑眉笑起來。
“哈哈哈,這有什麼,我真的打過。”遊母爽朗地笑起來,“你不知道這個事,去年清明的時候去鄉下燒紙,我拿老家的那個火鈎子在他頭上打了一個大包,他被我打的一聲也不敢吭的,疼的淚都飙出來了。但是晚上還在一個桌子上跟我吃飯呢。”
遊母甚至當時還總結了下,“他老了,打不過了,以後就是老娘的天下了。”
遊甯愣住,他不知道這個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母親這樣想過。
霎時,前世母親帶着恨意的話語在遊甯腦子裡響起,“不用管他,死了就死了,甯甯,你爸就是個畜生,不治了,不用花這冤枉錢。”
他之前隻當母親真的被家暴傷透了心,卻沒想過這是一個母親為了不讓他愧疚的托詞。
上一輩子父親因為車禍大出血的傷勢的場景斷斷續續地呈現在腦海裡,遊甯面色壓抑,他和母親圍着病床上的男人,冷眼旁觀着他痛苦哀嚎。
男人的整個下半身都被撕裂,下肢的血管暴漏在空氣裡,甚至還在不停地跳動。急診科裡的護見多識廣,也不禁被這副血肉模糊的場景吓到,隻來得及抓緊輸血,防止血液流失過多。整個醫院的骨科醫生都彙集在這裡,緊張嚴肅地讨論着病情。
“你還好嗎?”醫生拍着眼前人的肩膀,遊甯神思不屬地聽着對方說話。
“小夥子,打起精神,我跟你說一下你爸爸的情況。他現在下半身完全骨折,車禍的時候他整個人基本就是被折成兩半擠壓過去的,你明白嗎?你爸爸現在的後背、大腿的肉和骨頭已經不成套了,骨肉分離,裡面有很大的出血。”
遊甯已經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問過治療方法了,應該是問過的。因為醫生接着回答,“不做手術,一定會死,做手術,百分之九十五會死,九死一生!就看你們怎麼想了,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