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上次妖亂是二十七年前。
自二十七年前北方聯盟的青帝即位,統籌了兩個國家的神遺平息妖亂。
再說青帝即位之後,三十年間天下太平,隻剩山野間偶有遇妖之事,這都是小事。
但長廉今日在長安城内走着,碰着妖了。
是群最低級的野畜,甚至無法直立行走,四肢比狗長,多數時候彎曲着,皮膚垮垮地挂在骨架上,像是死了多日的野狗還魂。
說白了和狂暴點的野狗沒什麼兩樣,但數量一多就叫人頭疼,尤其是森白的獠牙,看着滲人。沒人想直面一群野狗,長廉也不例外。
“餓了的話我去給各位買點肉?我肯定喂不飽你們不是麼?”長廉看着面前的野畜群,明知道對方聽不懂,但爛話還是脫口而出。
對面當然沒回答他,從嗓子裡發出低低地吼聲,緊接着就撲了上來。
長廉長劍自袖中抖落,手起刀落,率先撲上來的野畜立即被攔腰斬成兩截。
剩下的野畜仿佛通了氣,一擁而上。
長廉且戰且避,看似一直在躲,面前卻是留了一地屍體。
等這一波殺的差不多了,長廉拍拍袖子準備走人,誰知轉角處又出來兩隻。
看這腦袋上的鬃毛,是稍微高階的妖。
這樣連人形都沒有的野畜,必然有人指使,長廉實在不想和這些神神鬼鬼的家夥惹上幹系。
奈何人家已經纏上自己了。
長廉心裡哀歎一聲,探頭看向後面空蕩蕩的街道,随意道:“老兄的見面禮挺特别。長廉倒是願意交這個朋友,但今日我與老師約好見一面,再有一刻鐘,老師見不到人就該來找我了。”
在這種地方無緣無故給長廉攔下來,必定知道他老師是何許人也,東夏最強大的神遺,也就是國師泰逢。
長廉說着,手緊緊握着刀柄,以防對面突襲。說到底對面不論什麼人,長廉有信心能與他過兩招。
話音剛落,遠處一聲哨音,面前的野畜果然退下了。
但後面那人顯然還是不願意出面,随之而來的是一柄飛刀。
長廉趕緊側身避開,等那飛刀“當”的一聲砸在後面牆上,長廉才敢回頭望——
上頭帶了一張紙:“子時,羅生堂。”
長廉不想被卷入鬥争,尤其是長安的鬥争。
大不了見了老師就離開長安,羅生堂有什麼人等着他,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他不想卷入長安的鬥争。
如今麼,活着就好了。
六年前離開長安,老師與他約定每年都回來一次。
長廉最初不理解老師幹嘛非得執着于此,但在外漂泊久了就明白了。
就算是遍曆天下沒個朋友,遊曆四方沒個安定處,長安還有人等着他牽挂他,那他就不至于太凄慘。
遠遊的人就像風筝,若是哪天沒人等着他了,那風筝的線就斷了。
遠山斜陽,天地蒼茫。
老師已經等了他許久。
過年之時,長安城熱鬧非凡,商賈雲集,街頭巷尾喧嚣一片。但老師總能找到這種沒什麼人的飯店。
長廉從前和老師說過,自己最喜歡在城鎮邊緣的客棧歇息,不至于太熱鬧也不會太冷清。和人群保持着合适的距離,就是他最舒服的活法。
這飯店的其他人應該想不到,這不起眼的飯店不起眼的角落裡坐着的,是東夏國師泰逢和茶坊酒肆裡說書先生最愛講的《曹長卿》的主人公——而今改名長廉的家夥。
“來的路上遇到事了?”泰逢看也不看他,直截了當指出來。
長廉愣了下,老師一直都神通廣大,但怎麼看出來他碰上事的?
“您怎麼知道。”長廉規規矩矩坐下。
泰逢一邊夾菜一邊說:“身上有血腥氣。你都混了多久江湖了?這種細節還是要注意的。”
長廉倒不算不注意細節之人,來之前明明檢查了又檢查,還去人家香坊裡走了一遭染染味道。
香坊拿老闆娘在長安開店這麼多年,什麼樣的帥哥沒見過,偏偏見着長廉稀罕地不得了。那老闆娘定睛一看,一款江湖味道的落魄世家公子,強撐體面,猜他是心愛之人在長安,特地來買見面禮。
畢竟誰都沒法把這麼一個沾點風雨氣息的溫潤公子和殺手啊、刺客啊、沙場啊這樣的詞聯系起來,更不會想到長廉剛剛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幹掉了一隊妖。
簡而言之,不是長廉不注意細節,是老師的直覺太敏銳。
“老師您火眼金睛才看得出來,旁人哪有這心思。”長廉嘿嘿笑道。
“解決了麼?”泰逢懶得理他,埋頭吃肉。
“用您的名号把人吓退了。”長廉笑。
“什麼人?”
“沒見着。”
“沒見着人?”泰逢這下才擡頭看他,滿眼不可思議。
“素不相識麼,有什麼好打的。大不了明天我就走。”長廉則是避開他目光,埋頭吃肉。
“你不找麻煩不代表麻煩不會來找你。你不趕盡殺絕别人隻會以為你怕了,偏要追着你趕盡殺絕。他要是再敢來你就給人殺了,我給你兜底誰敢治你的罪。”泰逢憤憤。
泰逢算個半神,或者按照他們的說法,是個神遺,是女娲退世之後留下的帶有神明血脈的人類,介乎人神之間。
神遺們呼風喚雨,各通一行。泰逢這樣的,庇佑一方的大神遺,實話說與古神沒有區别。
他的外形究竟是滿頭白發還是别的什麼,是自己決定的。長廉曾經問過,為什麼老師要保留這樣一個形象。
滿頭白發,像個老頭。
那時老師的回答是:“因為這樣看起來更有威嚴啊。”
很符合老師一貫的風格就是了。
“好好好,下次一定啊。”長廉敷衍道。
“下次一定?”泰逢瞪眼,“他還敢來不成。”
“沒有沒有。”長廉趕緊解釋。
“阿河你這一身本事,不修仙,就是個凡人,壽數苦短。你若決定好了隻做個凡人,那就該安定下來了,六年時間,你該釋懷了。又或者你修習術法,我來教你,總能獲得漫長壽數,在餘生慢慢去尋找當年的真相也不遲。”泰逢苦口婆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