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提劍跳了下去。
大妖的巨斧轟然落下,長廉接着斧柄跳上去,一劍砍下了他的頭顱。大妖倒下的片刻,已經又是十數個小妖被攔腰斬斷。
長廉一劍插入大地,而後一道風刃以他為中心,震蕩過後,一衆小妖被攔腰斷開。遠處的妖物又包了過來。
長廉拔出劍,冷眼看着圍上來的鬼東西:“來,弄死我。”
然而這裡的神仙沒給他那個機會,大軍化作黑煙消散。長廉回首,衛青也一齊消散。
又是那個神仙。
這次坐在雲上,外形看起來似是誰家少年郎,坐沒坐相,偏偏生了好看的臉。那一身衣服一看就價格不菲,穿在他身上卻是像會在江湖醉酒的家夥,手邊還有把劍。
這家夥前幾次出現還是一個白發飄飄無欲無求的老頭子形象,雖然知道他能夠自己選擇外形,這差距也太大了。
“你累了。”少年仙人如此說。
“廢話,天天把我扔進這個夢裡,無論如何也無法拿到想要的結局,換你來你不累?”長廉把劍往地上一插,跳上巨石,向神仙伸手:“有酒麼?”
“你戒酒很多年了。”少年仙人微微笑着,還是給了他一壺。
“三年。因為這三年裡你沒有用這個夢折磨我。”長廉說。
“你知道你為什麼無法得到想要的結局麼?”
長廉擡眼看着他,懶得多言。
“因為你錯了,一開始你就錯了。你不應該跳進戰場,那裡。”少年仙人指着那斷塊山,道,“你一開始就站在那裡,看着人間的家夥厮殺,他們的生死與你有什麼關系。你是掌局者,入局注定會輸。”
長廉笑了,似乎是對仙人的反擊:“六年前你就說過這話。”
“可你沒明白。”仙人道。
“六年前我就回答過你了。”長廉道,“我一開始就站在戰場中央,我的朋友死了,血尚溫熱。”
“你入局又如何,命中注定你孤身一人,你所得到的一切都會在頃刻間失去,無論是名利還是朋友,你永遠無法真正擁有他們。即便如此,還是不願随我歸隐麼?”少年仙人乘坐的雲朵升高,長廉再擡頭,發現這家夥居高臨下的望着他。
“等我想找你了再說。”
“你當我這裡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
“不是想來就來麼?你都求了我六年了。”長廉冷笑。
“你這家夥真讓人不爽。”仙人氣得牙癢癢。
“你也不遑多讓。”長廉笑着回應他。
少年更生氣了,揮一揮袖收了幻境,這間隙還不忘跟長廉講:“力量不重要,權勢不重要,是不是天下第一對你來說都不重要,長廉,重要的是你注定在千年萬年的光陰裡孤身一人,無論是天上還是人間。”
長廉緩緩睜開眼,不過一瞬,金燦燦的陽光刺激過來,又緊閉眼睛。翻了個身,再睜眼,奈何剛才的刺激,眼前模模糊糊一片,隐隐約約有張人臉,染着一層溫暖的光色。
像是夢境裡那張招人厭的臉,長廉本能地想給面前的人一拳。但很快光芒落下了,眼前的人臉漸漸清晰起來。
一瞬間他有些恍惚,看清那張臉的同時聞到了一股老檀木、沉香粉混着茉莉花香的味道,很多年後岱極将這一款香命名為“長岱舊事”,這樣的香味很像是某個存放着老舊書卷的木閣樓面前茉莉花開,然而一切都想在記憶裡那樣不真切。
“你醒啦?”
終于是聲音比面容更先被認出來,是岱極。
“我們沒想到這麼一塊石頭對你影響這麼大,我倆都沒事,看起來隻能我替你保留了,那柄玉刀你收下,咱兩就算互換禮物了。”岱極叽叽喳喳說了一大堆。
長廉覺得有些吵,卻還是強撐着回複他:“你還沒說你來長安做什麼?”
“做什麼?我想你了呀,你整天到處跑根本找不到人,隻有過年會回長安來。一年裡唯一能找到你的時候,我當然得來找你了。”岱極又是一大堆話。
長廉這才想起來,岱極當年從長安離開,回到太華似乎也不好過,他還沒問過岱極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但他不想問。
他不想認識新朋友。
當然這是長廉一廂情願罷了,他自己覺得這不算朋友。
三年前同一個屋子睡了一個多月,還在岱極最危急的時候把人救了,這種故事情節不管在哪裡都是驚天動地的兄弟情了,往後兩個人就要纏纏綿綿,啊不對,兩個人就要糾纏很大一段故事啦。
當然我們長廉大人薄情寡性,以前随手把人救了,好像是什麼很順便的事情,如今又怕仙人說的“孤獨一生”,生怕自己遇見了又失去就畏畏縮縮不想與人進一步認識了。
江湖見江湖忘嘛。
像是,當年遇見岱極這條魚困在漁網裡,正好長廉這個老漁夫見他可憐順手就放走了,從此這條魚天天來水邊,結果這個家夥不是老漁夫,他隻是偶然路過而已。
但是魚不死心啊,終于發現老漁夫一年會來水邊一天,那他也要年年來找老漁夫。
魚不知道老漁夫心裡念着另一個人,它估計覺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日複一日等着老漁夫。卻不知道自己和老漁夫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等下一次老漁夫心情不好,也許就把這條魚打了回去煲湯。
“嗯,我去看過老頭就離開長安了,你也盡快回家去。”老漁夫如是說。
卻忽然恍惚,岱極哪裡有家啊。
六年前那場戰役,雲中歸東夏,衛青死了,岱極沒了家。
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