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他今年二十,那麼六年前才十四。
一個十四歲的小孩殺了衛青,這可能麼?
“你不相信麼?”蓐收靜靜看着他,“我可是金神後裔啊,殺死一個凡人就像碾死一隻螞蟻。”
說着,他擡手,指尖一抹淡金色的光芒閃爍,長廉眼前的景象猛地一滞。
天地颠倒,世界重塑。
他站在荒野上,夜色深沉,遠處是一座城,鐘離城的輪廓在天幕下顯現。
“那年我進入鹿台,父親留下的記憶一點點覺醒。與家族一直給我灌輸的法力相沖突,那段時間,我意識總飄忽不定。”
随着蓐收聲音出現的,是十四歲的他在荒野上像野狼一樣剖開士兵的胸膛。
長廉看見了,一個十四歲的少年,渾身是血,像野狼一樣撕開士兵的胸膛,骨骼被生生拆斷,溫熱的血液順着指縫滴落。
他太小了,力氣還沒長開,剖開人體的動作顯得笨拙而莽撞。
可他的表情那麼幹淨,甚至有點天真無邪,仿佛一隻剛剛學會捕獵的小狼崽,對眼前的屍體沒有絲毫猶豫,隻有本能的求生和發洩。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殺了十四人。”蓐收淡淡道,夢境裡,那個少年蓐收的神情驟然變得驚恐,他手指顫抖着,猛地跌坐在地,連滾帶爬地逃開那些屍體。
“我拼了命地跑。”蓐收的聲音裡帶着點笑意,像是在回憶什麼荒唐事,“我不想回家,也不想見人,于是我一直往前跑,直到撞上了來調查連環殺人案的衛青。”
長廉親眼看着那個孩子跌跌撞撞地沖進衛青的視線裡。
一匹馬停下,青年低頭看着滿身血污的孩子,手裡握着缰繩,微微蹙眉。
“你迷路了麼?”
衛青笑着,眼神溫和得近乎天真,“這裡最近有個連環殺人狂,你一個人太危險了,先跟我回去吧。”
小孩重重點頭。
長廉試着去碰衛青,手卻直接穿透了他的身體。他低頭看着自己比周圍景象更淡的輪廓,才意識到這不過是夢境,一個已經發生過的故事,他無能為力去改變任何事。
長廉眼睜睜看着悲劇就這麼發生了。
蓐收的聲音響起:“我清楚自己就是他所說的‘怪物’,但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的瞬間,一直以來在我體内糾纏的兩股力量和解了。”
“我跟在他身邊五天,也許是六天。他很忙,每天都很忙。鐘離城當時已被拿下,他們在計劃着下一座城池。而我在他的府上裡和士卒吃喝玩樂,像個正常的孩子擁有他的童年。”蓐收說着。
“你說你在一個無數孩子失去童年的地方,第一次擁有了童年?”長廉忍不住反駁,語氣透着一絲冷意。
蓐收的虛影停滞片刻,轉而露出一絲意義不明的笑:“雲中拖得久,并非是打得久。這裡的孩子,也沒有像你們想象中那般流離失所。”
長廉想起那年稷城的事兒,蓐收說的不假。
可他不想再聽這些了。
“後來呢?”他打斷蓐收,聲音有些低,“你說你殺了他。”
“後來太華的人追了過來,是長乘。他帶着兩頭龍落在鐘離城上,警告衛家不要多管閑事,更不要試圖踏足雲中之外的土地。其實是因為我丢了,他沒找到我,但是衛青又為了那個遊竄在雲中的殺人魔頻頻出城,這才引來他的不滿。”
長廉看着衛青對着威壓下來的兩頭龍畢恭畢敬,他的角度應該看不到,這兩頭龍上邊隻是一個孩子。
“又過了幾天,就是滿月,我失控了。變回了那個嗜血而生的瘋子。”蓐收說着,景随音換。
滿月之夜,少年蓐收的瞳孔邊緣隐隐透出一抹猩紅,他走進鐘離城的牢獄,凡人不是他的對手,少年蓐收天賦在金器,他走過之處,所有兵刃盡數失控。
等衛青聽到風聲趕過去,小孩已經累了,蜷縮在枯樹下,滿手滿臉都是血。
他聽見腳步聲,擡頭,看見衛青的那一刻,萦繞着他的殺意消失得幹幹淨淨。
衛青走過去,将他關進地牢。
但蓐收每次失控,都會操縱刀劍劈斷鐵鍊,毫發無傷地走出來。
衛青承諾會殺了他。
但長廉隻看着衛青眼神變動,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衛青不忍心對一個孩子下手,他聽過一些關于神遺的傳說,也許這個孩子回家,這詛咒就會被打破。
衛青心軟了,想要送他回家。
“你回家吧。”衛青将他送到門外,對他說道。
“我不回去。”小孩子執拗道。
衛青這時想起兩頭龍來,想将蓐收送到榆次山,那裡的神遺會知道他來自哪裡。
但他沒走到榆次山。
衛青低估了金神家族的可怖。
自從蓐收離開家族,家主就沒有放松過對他的觀察,畢竟那是唯一的繼承人。
他已經知道了金神家族的秘密,又怎麼可能安穩離開呢?
荒原上等待他們的,是那個用着蓐收父親面孔的家主。
“殺了他。”老蓐收如此下令。
小孩縮到衛青之後,但很快意識到,他不是家主的對手,他們聯手都不是。
衛青看着面前控制了所有劍的男人,直到自己并非對手。他已經了然自己的命運,就這麼接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