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孫強半掀眼皮,滿臉錯愕,“你家裡不是沒人了嗎?什麼時候又有個哥哥了?”
陶小風臉上笑意未收:“開個玩笑。”
孫強覺得他不像是在開玩笑,估計他是和這個“唐郁青”有仇。
“對了,二樓王姨兩口子今年也不回老家,說讓我們一起過去吃餃子呢,差點忘了告訴你。”孫強扯開話題。
陶小風将挂在腳尖的拖鞋穿實,站起來:“不去了,跑一天累死了,你去吧強哥。”
“哦。”孫強見他要走,忍不住又道,“聽說今天因為大雪配送費全城漲價,一天下來賺了不少吧,累點也值得。”
“賺屁。”陶小風把纏上來的狗往一旁踢,“有人看見我車上帶狗,投訴了我兩單,賺的還不夠我賠錢的。”
“怎麼這樣?”孫強十分氣憤,“大過年的,那些人都這麼沒愛心嗎?”
“這世上哪那麼多愛心。”陶小風進了洗手間。
不多時,裡面傳來嘩嘩水流聲。
孫強看了眼有些委屈蹲坐在洗手間門外的小黃狗,彎腰抓了抓它的下颚:“你主人其實挺有愛心,不然還能把你撿回來?”
小黃狗像是聽懂了,快樂仰着腦袋發出輕微舒服的嗚咽聲。
“行了,一會給你倆帶餃子。”孫強起身出去。
屋内瞬間隻剩下清晰水聲,熱氣從洗手間底下門縫奔騰而出,噴了小黃狗一臉。
江南的冬天不給供暖,這棟三層樓因為隔了太多房間出租,電壓無法支撐每個房間安裝空調,隻有幾個面積大的房間才有空調。
陶小風這個十平米的地方自然不會有,地闆很涼,但比起外面厚厚的積雪,這裡已經是天堂。
一線橙黃燈光在小黃狗半秃的腦袋上劃出一抹明亮,小黃狗晃晃腦袋,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在了洗手間外。
整棟樓也隻是稀稀拉拉兩三個房間亮着燈,屋外卷着寒風大雪,顯得這棟落單釘子樓在這除夕夜裡越發悲哀孤寂。
洗手間極小,自然不可能有單獨的淋浴間,房東隻是在蹲廁上面挂了個簡易的花灑。
陶小風将花灑插回牆上,沒關熱水,畢竟沒有暖氣的地方,也隻能靠着一屋溫熱氤氲和少年健碩體魄扛着了。
他單手往頭上抹洗發水,入冬後每天太忙,頭發得有三四個月沒剪了,差不多能紮個小揪揪了。
陶小風反手在後腦束了束發,是該剪了。
不過大過年什麼都漲價,光是簡單剪個頭也得五六十,不劃算,還是得等元宵後。
他伸手調整了下花灑的方向,熱水籠住全身,瞬間驅散裸露在嚴冬夜裡的寒意,白花花的泡沫順着水流往下淌。
陶小風低頭順着頭發,指腹摩着後腦一處微凸的皮膚,那是一道藏在頭發裡的疤。
他沿着疤痕摸了摸,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像是比以前更長了些。
本來也不短,當時在醫院縫了13針。
微燙熱水不斷澆在頭頂,順着每一個發梢,貼着肌膚往下淌。
陶小風擡手往臉上一抹,鼻息間恍惚飄過絲絲血型,掌心像是沾了一片濕滑黏膩的血迹。
“讓你去買酒,酒呢?你老子爹還沒喝盡興,你他媽敢掃我的興?”陶春狗的怒吼聲混着濃郁酒氣鑽進耳中。
8歲的陶小風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咬牙擡起疼得不行的腿,拼了命地往外跑。
陶春狗的右腿幾年前摔了一跤,沒好好治,現在還是跛的,隻要他跑得夠快,陶春狗追不上的!
“你他媽還敢跑!”
一陣厲風從後面撲來,接着孩子脆弱的後腦被陶春狗手裡的鐵鍬狠狠拍了上去。
鈍痛瞬間彌漫全身,陶小風撲倒在地,溫熱黏液順着他頭發紋路汩汩而出,又貼着他的耳後,沿着孩子瘦長脖頸灌入衣領。
他反手一抹,掌心指縫一片滾燙殷紅。
“老子打不死你!”陶春狗醉醺醺搖搖晃晃過來。
陶小風疼得動彈不了,也沒辦法回頭。
陶春狗那抹高大身影被燈光映在屋外那片凹凸不平的泥地上,他一瘸一拐走過來,陶小風看見那把沉重可怕的鐵鍬又被高高掄起。
滴嗚滴嗚——滴嗚滴嗚——
外面呼嘯的警笛聲打破陶壩村這一晚的平靜。
陶小風努力看向緊閉院門。
太好了,太好了,鄰居終于聽不下去幫忙報警了!
強撐的意識徐徐消散,陷入黑暗之前,陶小風看見家裡院門被人強行破開,穿着制服的叔叔們就像從天而降的菩薩。
他要把陶春狗這些年一直家暴他的事告訴警察叔叔們!
他要陶春狗這個畜生去坐牢!
這樣一來,警察叔叔就會幫他找他的媽媽了。
媽媽一定也是無法忍受陶春狗酒後家暴才離開他的,以後沒有了陶春狗,他們母子就能好好地生活了。
有人把他小小的身體抱了起來,急吼吼大叫着說要送醫院。
後來,有人在陶小風耳邊哭。
哭聲一陣一陣,聽聲音這個人很年輕,但陶小風聽着有點陌生,記憶裡他從未聽過這個聲音。
陶小風努力張了張口,微涼空氣混着消毒水的味道灌入幹涸厚道,引得他劇烈咳嗽起來,眼皮不受控制地打顫,陶小風試了試睜開眼。
好黑啊,是沒開燈嗎?
醫生很快來了,檢查過後說是因為他頭部受到重創,腦子裡殘留的淤血壓迫視覺神經導緻的暫時性失明:“先觀察觀察,如果淤血能自我吸收,過陣子視力就能恢複。如果不行,就需要手術了。”
陶小風胡亂拽住一人的衣角:“醫生叔叔,陶春狗……我爸爸把我打成這樣,他會坐牢的吧?”
“他不是你爸爸!”
是之前那個熟悉的聲音。
陶小風冰涼的手被人用力握住,那人哽咽顫抖開口,“你是被他偷走的!陶春狗已經被警察抓走了,你放心,他會坐牢的!他一定會坐牢的!”
“他不是你爸,你也不叫陶小風,你叫唐郁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