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
雨幕裹住了整座山,山上老廟破破爛爛,不知經了多少年雨雪風霜,門闆被雨撞得搖搖欲墜,斜垮在門框上。雨從廟頂縫隙鑽進正殿,一尊坍了半邊身子的泥菩薩像就在這細雨迷蒙中垂下淚來。
一行人撞開廟門,為首那個将手一擡,使喚雜役似的指揮身後幾個身着玄青長袍之人,幾人正合力拖着一個粗麻布袋,往廟中重重一甩。
麻布袋摔到地上,朝前一滾,揚起的塵灰驚飛了蟄伏暗處的蚊蟲。
“陸師兄,我們就将他扔在這真的沒事麼?”
“怕什麼,”被喚作陸師兄的男人踹了一腳地上的麻袋,“師父早就說過,念在多年師徒情分上,留他一口氣。真活下來,也是他命大。”
“可畢竟大師兄多年來待我——”
“住口。”
陸稻塵冷喝一聲,回過身去怒目而視,打斷了那人的話。沒人會信受了掌門師尊八十一道骨鞭、靈脈盡廢的人能在這荒山野嶺裡存活,為他找來座荒寺當碑,已是諾大的恩情。
“即日起,我陸稻塵乃玄玉門緣天仙尊座下唯一親傳。”
他話音落下,身後那幾個内門子弟便不敢言語,一個個垂下腦袋,生怕又惹了這陰晴不定的師兄哪裡不快。
雨漸滂沱,幾人下山時禦劍而行,用不上什麼術法,自空而落的大雨就将上山時留下的腳印沖了個幹淨。
而有人機緣巧合,就在此時踏着未被雨水沖走的腳印,一路泥濘上了山。
那人遠遠看見山腰上矗立着的老廟,心道運氣不賴,剩下幾步路将撐着的油紙傘一收,快步跑了過去。
廟門大開着,裡頭漆黑一片,他擡手拭去額上的雨水,朝裡走了兩步,瞧見地上扔着的麻布袋,隐約有點人形。糾結之下,他對着正坐殿中的泥菩薩虔誠一拜,上前扯開了袋口。
裡面竟然露出一個男子的臉來,幹透的血迹糊住了五官,隻能叫人模糊看出挺拔的鼻梁骨。
“救…我……”
男子忽然睜眼,猛地抓住那人腳踝,氣息奄奄,話未說全,竟先嘔出一大口血來,接着又暈死過去。
那人心中一驚,忙伸手探了探他鼻息,倒是還活着,當即就小心翼翼将人從袋中拖出來,要替他号脈。
原來這人自良藥谷而來,而所謂良藥谷,乃是天下醫師雲集之地,從來懸壺濟世卻分文不取,全然依靠積功攢德飛升大道。
有人笑話這谷中人異想天開,畢竟多少年來從未聽聞谷裡有哪個醫仙大能飛升成功了。可如今世道靈氣衰竭,仙門中人漸與凡人無異,飛升一事也便成了修者茶餘飯後的閑談——除卻那天下第一大宗玄玉門,還借着門中上古遺脈的蔭庇蒸蒸日上,百年來四處攬收具靈根者入宗。普通人家,皆以家中有人入了此門為榮,哪怕是同自身八竿子打不着的鄉親野戚,也要擺上幾桌宴席來慶賀。
那人扣住男子手腕,注入一絲靈息,孰料那絲靈息如同石沉大海,霎時便消失無蹤。
他驚得滿頭虛汗,翻過男子掌心,隻見他五指上布滿了細細密密的針孔,再看另一隻手,同樣也被針紮的血洞覆蓋了個遍。
不曉得此人仇家姓甚名誰下手如此狠毒,此人竟然靈脈盡碎,體内奇毒盤桓缭繞,錯綜複雜。偏生如此,他還沒有立刻咽氣。
想來是命不該絕。
思及此,那人拭去頭上的汗,為地上男子施了一道止血的咒術,接着從袖中抽出一道千裡雲蹤符,咬破指尖,以血為書,加急送回谷中去。
良藥谷内,一長發飄飄的老者正将手中拂塵甩得飛起,橫眉怒目,對着一衆子弟訓話。
“好啊好啊,差點把人治死了讓為師出去給你們收拾爛攤子!這次又是誰出的主意?給我主動站出來!”
“一個兩個學藝不精,就别學你們那個混賬師叔出去雲遊!”
“人再如何混賬,好歹也是我谷中聲名遠揚的——不對,我呸,說到這個混賬,他又跑到哪裡去了?有誰知道,可減免三日禁閉!”
初出茅廬的弟子們鹌鹑似的縮着頭,頂了一腦袋唾沫星子,沒一個敢出聲的。大家都心照不宣,小師叔發起火來可比師父恐怖多了。
其中一個膽子稍大點的,到底遭不住口水攻擊,擡頭看了眼怒發沖冠的老頭,怯生生道:“師父,洗,洗頭了。”
“啥意思?”
“就,字面意思呗。”
剩下幾人沒忍住笑出聲來,被老頭用拂塵攆着打,哀嚎陣陣,場面堪比殺豬。
恰在此時,“混賬”本人一腳踹開了院内虛掩的大門,弟子們扭頭看去,如同見到了救星一般紛紛朝那人跑去,邊跑邊喊着:“師叔救命,師父要打死我們!”
老頭可算停下腳步,一甩拂塵,斜眼睨着人道:“哎呦喂,什麼妖風把您給吹來我這兒了?不是不在谷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