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裡。”
月耀從樹上跳下來,雙腳着地,濺得塵土飛揚,她順手摸了一把地上的沙塵塗了滿臉,瞧着不像剛從樹上下來,倒像是剛從地裡爬出來的泥猴子。
要得血台通行令說難不難,說簡單倒也未必,隻因大多都血腥殘暴,是些良心未泯者幹不得的髒活,最簡單常見的通緝懸賞,隻要砍下通緝令上的人頭來見。
沈長微一行自然難對素不相識又善惡難斷者痛下殺手,殺不了人,就得殺妖,提着藥丹去換令牌。一般而言殺妖物比殺人難上許多,傷亡風險也更大。他們三個人,算上半路進來的月耀,理應要四顆内丹,但沈長微覺得自己和明燭有一人進去買來消息即可,殺掉兩隻妖物足夠了。
此行目标是一八腳大蛛,為中階妖物,它肉身能造箭,内丹可聚陣,榜上挂了半月也無人認領,難殺。
“運氣不賴,那妖估計剛與其他妖物争奪地盤受了重創,你們需得快點動作才好将它拿下,我在上面幫你們望風。”
沈長微本也沒指望她能幫上什麼忙,甚至自己也是個累贅。他很有自知之明地提前貼了護身符咒,各式保命用的渾身上下凡是能塞的地方都塞了個遍。
往前就是洞穴入口,潮濕的風裹着腐葉腥氣飄飄蕩蕩,不知這風自山谷而來,還是洞穴深處。
明燭叫他在外等候,沈長微放心不下,讓他留下一張連息符,若遇不測也好有個接應,倘若天黑還不見人就進去找他。
雖然覺得沒有太大必要,但明燭拗不過沈長微,還是照做了。他提着劍,醞釀起渾黑的魔氣缭繞劍刃,便不再回頭。
沈長微靠在樹下瞧着他的背影,莫名有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同他從前看着良藥谷那幫不太着調的後輩初出茅廬一般無二。
這些時日的相處總讓他忘記明燭理論上同他差了個輩,也習慣了聽他沈道友沈道友的喊,但算年齡,明燭隻與琇江差不多大,卻總擺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端着悶着,太深沉,看着比他還大。
天大的仇憋在心裡,怕是要壞,得勸他改改,多笑笑總是好的,順便得把稱呼也改了,和琇江一樣喊師叔,他需得拿出為人長輩的态度和氣勢來。
當然,沈長微想這些時完全忽略了自己分明也沒活多少歲數的事實。他在谷中也如此,仗着年齡小輩分大學藝精,就愛拿腔拿調,尤其難割舍他身為師叔的臉面與尊嚴。
反觀近日來琇江的嘴臉,定然是他有所懈怠,不夠沉穩,應當反思。
月耀突然來了個倒挂金鈎,雙腳發力吊在樹上,臉貼臉把正出神的沈長微吓一大跳。
“你要幹嗎,不能老實待在樹上?”
月耀置若罔聞,兀自問道:“你二人,如何認識?他身死的消息是玄玉門放出來的,為何還活着?”
“你消息倒是靈通,”沈長微說,“但我無可奉告。”
月耀面露不屑:“誰都知道。所以是你救了他,然後呢?”
“你一不願告知來曆、目的,二有求于我們,态度還這樣惡劣,到底誰教你長成這樣的。”沈長微偏頭不去看她明亮的眼睛:“非要知道也不是不行,但出門在外講究的就是公平,你先說了,我才能說。”
月耀想了想,說:“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得答應我不告訴他。”
“這樣啊,”沈長微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那我突然沒興趣了。”
“你!”月耀忿忿,接着又洩了氣似的,“算了,反正我不會害你們的。”
沈長微故意吓她,陰測測地說:“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隻有死人的話才可信。”
“我說不會就不會!”
她說完又一個起身,彈回樹上去了。沈長微仰頭看了一眼,見她雙手抱臂穩穩當當倚着枝幹,又随手折了片葉子叼在嘴裡,吊兒郎當,抹了泥沙的臉上看不清表情。
天色漸暗,墜兔收光。洞中并未傳出任何消息,就連打鬥聲也沒聽見一絲一毫,連息符未斷,至少證明人還活着。山谷間溫度驟降,不遠處有溪澗與岩石碰撞的悶響,夜枭凄厲的長鳴也随之一道傳來。
沈長微變得緊張,他送了幾張傳音符進去都了無音訊。月耀從樹上跳下來,搓着胳膊道:“我進去找他。”
“不行。”
沈長微想都沒想,拒絕的話脫口而出,他拿出來幾張傳音與遁地的符咒,還有一塊木質的令牌,對月耀說:“你在外面待着,我進去。倘若三刻鐘内沒出來也沒消息,你就拿着這塊令牌去内城客棧找一個叫琇江的人,叫他去良藥谷搬救兵。”
月耀冷笑一聲:“說得像遺言。有什麼用,等什麼狗屁救兵來了你們都死絕了。”
“嘴不帶這麼毒吧,好歹萍水相逢一場。”
“實話實說,”她催促道,“你要進去就快進去吧,實在不行我自有辦法……咱們應該、大概死不了,至少我不信他會死。”
沈長微深吸一口氣,是了,他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
好吧,這樣的大風大浪還真沒見過。
手中提了把地下河淘來的銅劍,他最後轉身看了月耀一眼,而後朝黑暗的洞穴裡走去,頗有種“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之感。
光線被徹底吞沒。洞中,水滴自頂上垂下的石筍滾落,“嘀嗒”聲在無邊寂靜中帶來一片潮濕的死意,腳下泥土松軟,沈長微繃緊了心弦,小心翼翼地朝裡摸索。
越往深處走空間便越逼仄,腳底忽然碰到一硬物,他用劍挑開,低頭看去,死人的頭顱朝前翻滾,刮過泥土,洇出滿地白痕。
眼前又白光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