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别人的殘魂。
沈長微心下一緊,默念着清心咒繞開那條魂魄,誰料那魂不依不饒跟了上來,伏到他肩頭吹氣,咯咯直笑出聲。
屍骨腐爛的臭氣包裹着他,沈長微拿餘光掃視一眼,心神巨震——那竟是他師兄白白道人的臉!
與這恐懼念頭一同出來的還有那魂魄的聲音:“混賬東西!把你師兄我丢在這裡多久,也不知道來尋?欠了的酒也不還上,可别怪我親自到蜀中抓你!”
沈長微再也忍不了了,擡手胡亂打出一道靈息,顧不得探路,拔腿就往更深處狂奔,這洞穴目前為止隻有一條蜿蜒向裡的路,也不至于在裡頭丢掉方向。
他不知道跑進去多遠,好歹是把“白白道人”甩掉了,心卻始終難安。
幻術、記憶讀取,這可不是普通的中階妖物!何況這隻是洞穴外圍,未入它老巢,明燭看着就是個怨念比天高的,不敢想他若陷入幻境該當如何。
沈長微吞了口唾沫,加緊步伐朝裡走去。道路漸漸窄得僅能容下半人高,他貓腰前行,腳底碎石也愈來愈多,不知走了多久,隻聽見“咔擦”一聲,前方掉下來顆石頭,路到了盡頭。
他躬身翻過——銀白的月光如瀑傾瀉,劈開一片慘白的堆滿了碎石的空地。
碎石上橫亘着巨大的蜘蛛屍體,它腹部被破開,仰面躺着,黑綠色粘液從中源源不斷地流出,散發出惡臭,八條帶着毛刺的腿斷成了幾節,橫七豎八攤在地面,洞中岩壁上到處挂着它的血。
蜘蛛正對着沈長微的幾隻複眼仍一眨一眨,但毋庸置疑死了個透頂。
“明燭?”
他繞開死掉的蛛妖,在看到眼前景象時瞳孔驟縮。
幾步之外岩壁的陰影裡,有人懷抱一柄斷劍,跪坐月光下。
那人衣襟沾血,面露茫然,被攫取了魂魄般空洞地望着已死蛛妖的位置,俨然不出他所料地深陷幻境中,不知看到了什麼。
沈長微疾步上前,跪下身來攥住明燭的手腕将那柄殘劍拔出,扶住要朝前傾倒的人,又擡手輕拍他的臉頰。
“明燭,快醒醒……”
明燭輕輕眨了下眼。
他在連綿不盡的原野上醒來了。
浩蕩的春光和熱風拂掠周身,天上地下都盛滿了太陽的光輝,爹娘就在不遠處,在路的盡頭。
娘親眉眼彎彎,笑着朝他招手:“快來,來娘這裡!”
他爹站在娘身旁,也對他張開雙臂。
明燭應了一聲,歡快地跑過去,隻是他人小,手腳也短,跑着跑着,還沒到那,娘就不見了,娘不見了,他也長大了。
長大了總覺得好冷,但能自己握住一把劍了。小時候,爹總不讓他拿劍,娘也不讓,但娘給了他自己的銅鏡,她說,鏡子可以照見妖怪,也可以照見人心。
他問娘,人心在胸口跳動,照見了不會死嗎?
娘卻說,拿上劍就知道了,長大了就知道了。
娘從沒騙過他,這次竟然對他撒了謊。
他的鏡子照見了爹娘的心,在還沒長大,也還沒握住劍的時候。
兩顆心在鏡子裡依偎着跳動,他看見了,又沒看見,好多好多人。
一個白發飄飄的老人在那些人之前找到了他,他知道了,那是他的師父。
師父師父,為師為父,他不僅給了他劍,還給了好多爹以前沒給過他的東西。但他一直沒忘記爹娘同他說的話,長大了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什麼也不知道。
但他長大了,拿着一把劍走了好久,終于走到了原野盡頭,走到了山崖下,但那裡沒有師父,沒有同門,沒有爹娘,隻有他一個人。
可他還是什麼也不知道。
娘給的鏡子也丢了。
“明燭……”
“明燭……快醒醒……”
有人在叫他,好遠好遠。
風聲雨聲把那聲音打了個稀爛,打到他身上,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