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燭喉頭一滾,不曉得第幾次回過頭去看沈長微,石破天驚地喊了聲:“小師叔。”
“嗯,嗯?”
“……無事。”
終于出洞,月耀在外等候已久,早就急不可耐,見了他們三兩步蹿上前來,滿眼關切地問道:“妖丹呢?可有拿到?”
“自然拿到了,”沈長微說,“後面的事我已大緻做了打算,這樣,明燭帶着你去取你那顆,事急從權,我先入血台探聽消息,天亮時你住處見。”
“不可,”明燭否決道,“血台的水太深,你不擅武,一人入内危險太大……況且這是我的事,要去也隻能由我。”
他話畢低頭看了眼月耀,似是不滿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累贅,月耀被他看得渾身一激靈,躲到了沈長微身後,扒着他的衣袖隻露出來兩隻眼睛,撲閃撲閃,做了賊似的,全然沒有獨自一人與沈長微相處時的嚣張。
“他根本就不是什麼善人,他剛才想殺了我。”月耀小聲控訴。
沈長微敲了一下她的腦袋,無語道:“你還委屈上了,知不知道自己對人來說是個威脅,也是老天開眼,你能長這麼大純屬命好運氣好。給我老實待着,再一直犯渾,誰都救不了你。”
他話裡不知哪句激到了這傻姑娘,竟然叫她嚎啕大哭了起來,驚起林中飛鳥一片,明燭眼疾手快打出去一道噤聲咒,堵住了她的哭嚎。
這下月耀隻好失聲痛哭,鼻涕眼淚一把接一把,全蹭到了沈長微的衣袖上。
波折一晚上,沈長微連嫌棄都顧不上了,壓低聲音怒罵道:“你是不是瘋了,想引來大妖害我們一起死在這嗎?”
月耀搖頭,撲通一聲對着二人跪下了,哐嘡哐嘡又是好幾個響頭,看得人心驚肉跳。
“她說,知道錯了,叫我們不要丢下她。”明燭臉色難看地開口道。
跪在地上的月耀連連點頭,用膝蓋朝前跪走幾步,要去抱沈長微的腿。
“起來,”沈長微推開她,“什麼性子,要把人吓死嗎。”
月耀不聽,仍然固執地跪着。沈長微拿她沒轍,明燭卻道:“喜歡跪就跪着,一直跪到入城再起來。”
他眉梢微沉,繼續道:“她的事,也不急,我今晚便入血台,待到尋得那味草藥的消息再說。”
沈長微想了想:“也行吧。”
本以為明燭隻是說着恐吓,沒想到他竟真讓月耀從大妖山谷一路跪進了死人城——哪怕他們用了傳送符,也依然維持着跪姿。
沈長微本意欲勸,轉念又一想,她确實應該改掉這動不動就下跪的臭毛病,吃個教訓也好。月耀涕淚橫流,眼見無論如何都沒法打動二人冷硬如石的心,索性也不哭了,她那幾滴眼淚,幾分真假無人知。
月耀在明燭設下的禁制中跪着引路,看着可憐兮兮的。一直到暗巷入口,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要開口說話。
明燭剛一動作,她便迫不及待道:“這裡不需要你的禁制,這是我的機緣,裡面足夠安全,你看,連你都沒有發覺,能說明一切了。”
“你從何處得來?”明燭冷聲問她。
月耀又哽住了,支吾半天,才小聲說了個“不”字。
明燭沒再逼問。
屋門開開,緊挨着牆角的草席上,原先橫躺着的婦人坐起身來,月耀哭喊一聲,感知到腿腳不再受限,慌忙站起身來朝裡奔去。
她跪久了,腿腳發麻,踉跄幾步撲倒草席前,口中念着“姆娘”,模樣瞧着十足悲戚,能叫人暫時忘記她胡攪蠻纏的驕縱樣子。
沈長微那該死的恻隐之心又動了動,他偏頭去看明燭,仍然在月光下,仍然看不清神色。
明燭長而直的眼睫微微顫動,最後垂了下來。
本來到嘴邊的話霎時被沈長微咽了回去,反上來一陣酸楚。
明燭又何嘗不可憐呢……他有什麼資格去要求一個同樣身世凄慘之人去同情别人。
月耀尚有人可牽挂,也被人所牽挂,而明燭确是孤身一人了。
隻因他從來沉默不語,一直将情緒斂着,他就能忽略他的痛苦,還恬不知恥地要求他笑,要求他别總那麼苦大仇深?他到底憑什麼?
這個瞬間沈長微忽然意識到,“恻隐之心”這樣自上而下泛濫的悲憫情緒,讓高高在上變得冠冕堂皇。
屋子裡傳來月耀和婦人的竊竊私語聲,沈長微心裡湧上太多情緒,想也沒想,手快一步合上了門,他喉嚨發幹,想去拉明燭的手,反應過來後又覺得這樣失禮,不妥,于是隻扯了下明燭衣袖,問:“我陪你到地下河入口如何?然後再去内城尋琇江。”
明燭不知道短短幾個瞬息沈長微想了這麼多,他略微一颔首,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