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容南死死地盯着這張臉,他大哥的臉。
它們有着微妙的不同,面前的紅衣鬼王的面龐,更帶上了一抹病氣和陰郁,蒼白得像覆了一層霜。
但顧容南絕不會錯看!他絕不會錯看黎淵眉宇間的一抹譏冷,那是他最常、最常在他大哥顧淺淵臉上看見的神情,就像永遠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在輕蔑地警告着他——
他隻是這顧家的二少爺,他的母親是個後來者,他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又是你又是你、又是你,為什麼又是你!
怨毒的情緒迅速在顧容南心裡翻滾,在他的再一次出手被打斷時,他更是難以遏制地踉跄了一下身體,眼前有一瞬間的發黑。
顧容南用徹骨的仇恨眼神死盯着這張他再熟悉不過的面頰……
這張臉已經成為了他揮之不去的夢魇!他日日恨不得将他除去!
這壓倒性的仇恨和一絲深埋的畏懼湧上心頭時,顧容南更也聽見了身旁天師們紛雜的絮語聲。
天師們不敢指摘分毫黎淵貿然的舉動,可他們都聽見了紅衣鬼王的嘲諷聲,目睹了顧容南這顧家二子的作為!
“那是顧家二子……他襲擊的目标是——他的大哥?”
“在這種時候,還想着謀害大哥,想着兄弟閻牆,什麼東西!”
“他是私生子啊!就算他爹欲蓋彌彰地将第二個女人接進了家裡,也不能掩飾顧容南就是個沒有名分的私生子的事實。那時候,誰人不知這個笑話?”
“顧北山偏愛的私生子這樣陰狠毒辣,他厭棄的大兒子卻反倒穩穩當當坐于家主之位,是瞎了眼了吧!”
天師在顧容南耳邊肆無忌憚地讨論,但他說不出來一個字來,強烈鬼氣自言笑晏晏的鬼王黎淵身上湧出,隻獨獨針對他一人!
顧容南隻能瞪着眼,直瞪出來遍布的血絲,心底嘔血……
而他親眼看見,這另一個、青衣的謝煙客朝他淡淡瞥來一眼,随後幾近是蔑視的,像是覺得無趣般,垂下了眼簾。
這一刻,顧容南的溫柔英俊模樣的軀殼,差一點就扭曲碎裂。
紅衣的鬼王黎淵卻在這時候松了手,他的指尖在翩飛的紅衣映襯下,越發恍若玉般的白,也更未留下一點傷痕。
他輕輕地笑了一聲,随性的來、随性地去,毫不猶豫地又如一隻輕燕掠回了原地方,就像乘興地刁難一番,卻是連半點正眼也沒抛出去。
神情緊繃的天師眼睛眨不眨地盯着這位鬼王的一舉一動,那些鬼魂的下場叫他們不寒而栗,它們竟是連數分鐘都沒有挨過,也讓他們更深一步意識到這位突兀冒出來的鬼王的可怕。
鬼王與普通的鬼魂、與再強大的鬼魂,都有着天塹之隔!
他們生怕這位鬼王下一步就是要占領這座城,那哪怕是天師界救援趕來,殺死封印了這個鬼王,正身處于衆鬼面前的他們,也難逃一劫——
天師們大氣也不敢出,卻看見這不辨喜怒,行止無常的鬼王似是倦了一般,揮了揮手:“止宴吧。”
怨鬼施怡提着一角裙擺,零星碎片被一陣風卷落地上,她那殘損的裙擺像是被火燒灼般愈加豔麗,宛如烈烈紅楓,好似盛放。
黎淵一聲令下,施怡便淺淺微笑,像是最精美的人偶,仿佛管家有禮地帶離賓客,目光一一掠向天師們的方向:“王……期待與你們的下次會面。”
怨鬼的話中好像夾帶着别的更深層的意思,叫天師們心裡震響,目光立刻凝重起來。
下次會面?還會有——下一次?!
但緊接着,他們就暫時無暇去想怨鬼施怡口中話語的含義,因為他們稍稍放下的心,這一次又再度地高高懸起。
鬼兵動了,陰魂厲鬼動了,鬼氣彙成的鎖鍊在耳邊發出喧嘩聲響,一下一下的拖拽碰撞聲折磨着天師們此刻跌宕起伏的心髒。
滿天鬼氣忽地動了起來,好似咆哮陰雲、滅天浪潮,要将人拽入那無底深淵,便是這挪動的一步,都叫在場的天師們心髒狂跳不止!
粗重、緊張的喘息聲再次成為了天師群中唯一的韻律,更有甚者所站處一邊死寂,竟是連呼吸聲都不敢放出,生生抑住了自己的本能。
“嗤……”
他們聽見了黎淵的一聲嗤笑,卻未摻雜一絲諷意,倒似一縷清風拂過面頰。
他們看見一抹豔麗紅衣,自昏黑鬼氣中離去,好似驚鴻一瞥,眼底映着這招搖的紅色。
這抹紅色消失以後,天師們看着,覆蓋天穹的黑氣一點點随着陰魂厲鬼的退去而消散,兇戾的怨鬼施怡輕快地邁步,宛如亦步亦随的女孩一般跟上、離開。
徹骨的陰寒褪去,黑夜複又重歸白日,天空明朗舒請,仿佛方才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詭谲的夢境。
但天師們的目光都在掃向一處的時候定住了。
那塊他們天師帶來的,用以起鎮壓之效的純黑巨石上,這件珍貴的靈器上,此刻有深深的痕迹烙印,映入眼中,鬼氣沖天,兇煞無邊!
赤紅、飄逸輕灑的烙痕,釘入每一個人的瞳孔中,那是——
“黎淵”二字!
嚣張、傲慢,無法無天。
是紅衣的鬼王留下的印記。
他們看着那巨石,就像黎淵釋放鬼氣之時,無一人發聲,一時仿佛失聲!
“呃啊……”良久,才有天師發出劫後餘生的慶幸聲音。他們依舊不知道這鬼王到底從何而來,怎樣誕生,但心底都烙下了一抹紅衣的痕迹!
軟禁室中。
紀冉冉手上的另一塊空表砸落下去,表盤四分五裂,仿佛紀冉冉恐懼又憤恨的心。
顧容南的指縫間滲出來鮮血,撕掐的痕迹被他死死攥在手心,那一滴鮮血砸落下去,卻在半空化為一縷黑色的煙氣。
紀冉冉不知情地用在顧容南身上的殘餘神力與這鮮血化作的煙氣不自覺相融,順着表盤為媒介——
紀冉冉影子中的一個黑影忽地更加暗沉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