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的眼睛還能好嗎?”
盡管談争已經在很努力地克制住自己聲音裡的顫抖,但其間說不明的恐懼和慌亂還是控制不住地洩露了出來,輕而易舉地被談母捕捉。
談母的手幾度握緊成拳,卻又顫抖地松開,最後緊緊地抱住談争的腰:“争争,現在的科技這麼發達,眼睛一定還有可能,還有可能好的。”
談争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答案。
她一直都是一個悲觀的人,在眼睛蒙上紗布的那一刻,她就已經開始思考自己雙眼無法恢複的概率了。
談争知道答案之後内心居然出奇的平靜,她似乎沒有什麼特别的感受。
“媽媽,我什麼時候才能出院?”
談舒婷壓抑着自己的抽噎,用力平穩自己的氣息,試圖掩飾自己的情緒,在談争面前扮得堅強。
“沒事的争争,一定會沒事的,一定。”
談争又做夢了。
她很經常做夢,也很喜歡做夢。
因為做夢是唯一一個可以讓她重新“看”到的途徑。
這次,她夢到了無窮無盡的血鋪滿了她面前的整個空間。
談争看不到足球,也看不到陽光,眼前浮現的隻有斑斑駁駁的血紅色,像是培養皿裡的惡心的菌群一般蔓延。
她看到了。
那是一張沒有五官的面孔,原本應該是眼睛的位置卻印下一顆顆黑紅黑紅的血珠。不是印的,血珠在往下流動。
畫面逐漸像開了高斯模糊,沒有輪廓或者是鋸齒化的邊緣,隻有一塊塊邊緣交融的色塊,像是被攪和在一起的顔料。
無邊的恐懼迅速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放聲大吼,掙紮着想要擺脫這裡。
她明明能聽到木椅“嘎吱嘎吱”的搖晃聲,卻驚恐地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争争——”
談争聽到一聲溫柔但是短促的呼喚。
随即就是身下傳來的輕輕的搖晃。
眼前那張白色的恐怖面孔驟然碎裂,但迎接她的不是光明,而是黑暗。
也許不能說是黑暗,她看不到黑這種顔色,她就像是失去了眼睛這種感官,就像是人感覺不到自己的尾巴一樣,眼眶裡隻有空虛。
她呆呆地起身,坐在躺椅上。
“幾點了?”
談舒婷把切好的水果遞到談争的嘴邊,動作很輕,生怕吓到談争。
“晚上六點了。”
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一個多月。
談舒婷這段時間除了照顧談争,就是在向學校要一個說法。
談舒婷作為一個無權無勢的普通母親,能想到的唯一的方法就是報警。但是監控查也查了,審訊也審了,就是查不到足球到底是誰踢的,别說是負責,就連談争在醫院的所有開銷都是談舒婷自己在承擔,談家所剩無幾的積蓄更是雪上加霜。
醫院是一個很壓抑的地方,談家的背景普通,住不進單人病房,隻能住在一間小小的能容納五張床的病房裡。
對于醫生來說,談争這樣的病人雖然可憐,但也實在見過了太多,加上醫院床位緊張得要命,醫生對談争的雙眼宣判死刑後,就已經在催促着談争出院了。
所以,談舒婷一個人帶着郁郁寡歡的談争離開了醫院。
她一個人經營着一家不大的小賣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談舒婷就把談争安置在小賣部的躺椅上。
而談争大多數的時間都在睡覺,睡夠了就起來發呆,放棄和外界幾乎所有的交流。
失明的痛苦從來都不是短時間爆發的,而是在以後每一天的失望和無助中感受到的。
在黑暗中摸索而碰倒的水杯,窗外炸響卻看不到的煙花,摸着手機卻不知道能做什麼的無能為力,平時看上去再平平無奇的事情,在此時都成為壓垮談争的稻草。
談争很安靜,從來不摔東西,她就隻是發呆,一個人在黑暗裡飼養着心中的野獸,沉默是她唯一可以少給媽媽添麻煩的方法。
她在剛開始失明的時候還可以在夢中看到清晰的景象,于是她開始愛上了睡覺,在夢中再走走學校的街道,再撫摸熟悉的筆和課本,再描摹一次母親的臉。
但是逐漸地,畫面就像是褪色的油畫,又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布,談争想要伸手抓住那些色彩和輪廓,卻攔不住消失的畫面。
談舒婷在談争的木椅旁了個收音機,想要讓談争接受更多外界的消息,談争一醒來,她就輕輕擰動了收音機上的選手,在滋滋作響的調頻聲後,溫柔的女聲從收音機裡傳了出來。
“十一月十一日,全國田徑省錦标賽在臨海省和洲市落下帷幕,十八歲的臨海省小将賀芃山突破了男子四百米的全國紀錄,成為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要知道,男子四百米這個項目在華國一直算是一個缺口,目前在奧運會上還沒有人能進入過八強,而賀芃山的出現則是為華國帶來了全新的希望……”
談舒婷放的是當地的頻道,賀芃山作為臨海省出去的天才,這段時間,臨海省的媒體可沒少為這位少年天才造勢。
“賀芃山?”
熟悉的名字喚起了談争很早以前的記憶。
是他。
她驚異地發現,賀芃山的形象清晰地呈現在了自己的腦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