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箱終于在今天重見天日。
粗糙的手指摩挲木箱邊緣,木紋上一圈一圈都寫滿了時間的痕迹。
柳乘楓把木箱裡的裝束一一取出來,擺在顧商周身前的石桌上。
白玉雕琢的發冠,金絲縫制的流蘇飄帶,一根古樸的手刻木簪……
但顧商周眼疾手快地挑出了扔在木箱裡的銅鏡,對鏡觀賞自己美貌的容顔。
顧商周左看右看不甚滿意,點評道:“我近日是不是曬多了太陽?看上去好像是有點黑。”
“……顧小友。”柳老頭唉聲歎氣,覺得修真界遲早要完,他拿起木梳和流蘇飄帶,“等我把你的頭發梳上去再去忙着看你的臉蛋。”
顧商周敏銳地捕捉到一個詞,神色一凜:“你怎麼可以說我小?”
柳老頭對此等閨中秘事非常不感興趣!
柳乘楓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顧商周了,盡管顧商周先前很是不靠譜,但那段不靠譜的時間也已經過去太久太久了,以至在最後那段濃墨重彩的時間裡、柳乘楓印象裡的顧商周,他都是常常冷着一張臉看着案牍上那些被呈交上來的文書。
時間對記憶的磨損太厲害,嚴重到他都快忘了顧商周其實就是個蠢貨的事情了。
無論如何,柳乘楓認為,就算他再怎麼贊賞顧商周這家夥,他也不能昧着良心閉眼誇他大大大。
好在顧商周此時擺手,把先前的話題立刻抛之腦後,放下了能夠欣賞容顔的銅鏡,不經意間說起自己的煩惱:“我隻是做了一個夢。”
“夢啊?說說呗,柳城這地方的人别的不一定擅長,但夢嘛——我也略通解夢。”
顧商周扭頭過去,試圖拿着烏黑亮麗的頭發盯着他:“你怎麼什麼都略通?”
“誰讓我也是高手。”柳老頭很擅長應對顧商周,“你這麼年輕,還得向我多學學。”
“哦……”顧商周有點點委屈又有點點當真地低下頭去。
沒過一會真的開始思考他是不是該向柳老頭學習一下,真正的大能怎麼可以隻略通一門呢?大能就要什麼都精通才算是天才吧。
“夢的内容倒也沒事什麼稀奇。”
顧商周覺得他自從醒來後便極少做夢,就算有,似乎也隻能看見一片山水、一抹白雲,和他住的茅草屋風景沒多大差别。
但他在後山沐浴的那一晚不一樣。
池水的溫度太過舒适,他一躺下就漸漸步入夢鄉,做了一個很是奇怪的夢,沒有夢到什麼光怪陸離的奇妙冒險,也沒有夢到什麼恨海情天纏綿悱恻的愛情故事。
“我夢見……夢見我的衣服髒了。”
顧商周低頭,額前的發絲已經被梳了上去,露出一雙在旁人看來神色格外淡漠的黑色眼眸,是意境極深的水墨畫裡刻意收束的一筆。
他有些茫然地微微眯起眼睛,像是頭一回發現自己的眼睛也能看見世界上的東西,光也會透過他的眼睛,讓他知道這裡有别的風景。
失去了發絲的遮擋,清晨的太陽光線映到瞳孔裡,讓深黑色的眼睛看起來也像是代表天道之意的金色了。
柳老頭的視角看不見此刻顧商周眼裡的怔然。
“……衣服髒了?”
顧商周說:“但夢裡什麼也沒有,隻有一件酷似我今天穿的這件樣式的髒衣服。”
欸,其實人人都說鲛人制作的紗布不容易髒,那也隻是人說的而已,實際上他們又沒真的擁有過一件鲛人送上的紗衣,事實證明不了旁人的經驗之談。
隻有自己親身穿過才知道,說不定鲛紗很容易被染髒!
一旦髒了也沒辦法洗幹淨,于是一件特别好看的衣服就被染上各種色塊,難看得很——被人看見還容易挨罵,罵着罵着衣服上就要被眼淚沾濕了。
顧商周重新把手擡起來,潔白無暇的鲛紗在陽光下格外透亮,和那些話本裡穿着一身白色衣服主持正道的光輝形象差不多,區别隻是顧商周覺得,還是自己長得更帥一些!
在金色的陽光加持下顯得越發淡漠的眼睛盯着面前的銅鏡。
等到醒來後,夢的記憶就越來越模糊,隻留下一點點隐約的印象,但是看到自己的眼睛之後,顧商周突然想到了這個奇怪的夢的結尾。
他看見另一雙眼睛在哭,掉下來的淚水把髒了的紅色衣服也打濕了,一切都是亂糟糟的。
***
顧商周不在茅草屋,山間隐居的小弟們誰也不服誰。
妄圖各自幹各自的事情是一件不太行得通的方案,畢竟顧商周這位大能的茅草屋裡什麼都沒有,連點唯一用來打發時間的話本消遣玩意兒都是小弟們的靈戒友情提供。
雖說這座野山裡沒有大老虎,剩下的小弟們也不是什麼怪猴子!
衆多互相看不起的小弟們摸了摸發給他們的鋤頭,看着附近高聳入雲的山峰,深吸了一口氣。
左牽凰看了看右手邊的吊繩,深深懷念起了自家柔軟舒适的大床:“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