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戰區的半個月,戰火便追上了她們的腳步。
天還沒有亮,爆炸聲就驚醒了整個難民營。芙蓉一把抓起防彈背心,赤腳踩在滾燙的沙地上時,才想起已經三十六個小時沒合過眼。
“芙蓉!跟上!”蘇姐的喊聲混在螺旋槳的轟鳴裡。
她跌跌撞撞的鑽進裝甲車裡,攝像機在懷裡硌得生疼。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見炮彈在三百米外炸開,氣浪掀起啥是噼裡啪啦砸在車身上。
“活着就幹活!”蘇姐把衛星電話塞過來。
芙蓉這才發現手指都在發抖,通訊錄裡“三哥”的未來來電已經堆到七個。最新通話記錄顯示昨天淩晨,他們隻說了十三秒,就被爆炸聲打斷。
深夜的臨時駐地悶熱地像個蒸籠。芙蓉蜷縮在行軍床上,戰靴都來不及脫。衣服黏在背上,隐約能聞到硝煙和血的味道。她摸出藏在袖子裡的手機,屏幕有了一道裂痕,那是為了今天搶救傷員磕碰剮蹭。
她的指尖在視頻通話鍵上許久,最終隻發了一條語音,“今天又撿回一條命。”聲音啞得自己都很陌生。
對話框頂端立刻顯示出“對方正在輸入”,她卻在提示音響起前就沉沉閉上眼睛。
芙蓉是被一陣夾雜着當地土語的交談聲喚醒的。
三天前那場突如其來的爆炸,将他們與随行的部隊徹底沖散。如今他們隻能暫時栖身于這個由當地村民搭建的臨時避難所。
“芙蓉,你受傷了?”
蘇姐的聲音讓她的視線聚焦。她下意識的摸向額頭,隻見觸到一片黏膩的冰涼。掏出手機,黑屏上映出一張蒼白的臉,額角的血迹已經幹涸。奇怪的是,她竟完全想不起這傷口的來曆,更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不愧是李哥的女兒。”蘇姐蹲在她的旁邊,站着酒精的棉簽輕輕擦拭着傷口。常年握着話筒的手此刻微微顫抖着,“芙蓉……”她頓了頓,聲音突然變得很輕,“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帳篷外傳來孩童的哭喊,遠處的炮火聲此起彼伏。但芙蓉的耳中隻回蕩着蘇姐接下來的話,“當年帶我入行的前輩,就是你父親。”
她猛地擡頭,撞進蘇姐泛紅的眼睛裡。晨光下,眼中的那些血絲清晰可見。
“你和李哥……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蘇姐的喉頭滾動了一下,“台長讓我選新人時,我一眼就選中了你。”她的聲音突然哽咽,“就像當年……李哥毫不猶豫的選擇我一樣。”
芙蓉的呼吸停滞一瞬。她看見蘇姐眼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那個總是追随着父母足迹的女孩。
下一秒,她就被攬入一個帶着硝煙味的懷抱。
“芙蓉,謝謝你願意和我一起來這裡。”蘇姐的聲音悶在她的肩頭。
她緩緩擡手拍了拍蘇姐的後背,“蘇姐……”聲音有些發顫,“他們一直……都是我的偶像。”
蘇姐的唇角揚起一抹久違的弧度。
她正要說什麼,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帳篷的帆布酥酥震顫。
幾個身穿軍服的黑人士兵掀開簾子,急促的當地語夾雜着英語單詞。芙蓉看見蘇姐的表情瞬間變得凝重。
“收拾東西,五分鐘。”蘇姐的聲音壓得很低。
芙蓉将身邊的散落的道具全都一股腦兒的塞進背包,更是将攝像機緊緊抱在懷中。
裝車内内彌漫着柴油和汗水的混合氣味。芙蓉縮在角落,将攝像機護在胸前。蘇姐正用當地語和他們交流。車窗外,斷壁殘垣飛速後退着。
“聯系上大部隊了。”蘇姐突然轉向她,沾着塵土的臉龐露出一絲松懈,“他們會送我們到安全區。”
車身猛地一颠,芙蓉的牙齒磕到嘴唇,血腥味在口腔裡散開。她下意識的攥住腕間的乾坤圈。
“都這個時候了,還舍不得這個?”蘇姐挑眉,站着硝煙的手指輕輕點了點乾坤圈。
芙蓉耳尖發燙,卻把乾坤圈握得更緊。
芙蓉也不知道車子到底開了多久,特别困的時候也始終抱着攝像機沒有松手,偶爾也能感覺到蘇姐溫暖的手掌落在她的腦袋。
當國旗映入眼簾時,芙蓉緊繃了多日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
她想要站起來,卻發現雙腿軟的像棉花,整個人向前栽去,一隻有力的手臂穩穩扶住她的肩膀。
“這是李哥的孩子。”蘇姐的聲音帶着驕傲,手指拂去芙蓉鬓角上的塵土,“第一次來戰區就和李哥當年一樣不要命。”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懷中被捂得溫熱的攝像機上,“這一路,她連睡覺都沒有松開過。”
芙蓉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暈。她擡頭看向扶住自己的軍官,對方眼角的皺紋有些深,卻掩不住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我爸媽……一直都是我的榜樣。”她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
軍官的手突然抖了一下。他粗糙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芙蓉肩頭布料,喉結滾動了幾次才發出聲音,“這眉眼……和小李當年一模一樣。”陽光照在他突然泛紅的眼眶上,“你爸媽那時候……”
話突然哽在喉嚨裡。他别過臉去,帽檐投下的陰影遮住突然濕潤的眼睛。
“芙蓉,去裡面好好休息。”蘇姐擡手将她鬓角的碎發别到耳後,指尖帶着硝煙味道,“在這裡,沒人敢動我們分毫。”
聞言,芙蓉抱緊懷中的攝像機,點了點頭。
一名女兵引着她穿過營地。駐地中,有人在檢修裝備,有人在低聲哼着家鄉小調。
“這是你的臨時住處。”女兵對着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别擔心,看到那面旗了嗎?”她指向遠處飄揚的國旗,“那就是我們最堅固的後盾。”
芙蓉的指尖無意識的摩挲着攝像機上的刮痕。直到女兵的腳步聲遠去,她才終于允許自己癱坐在身後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