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賀長夏也沒出門,仍留在家裡研究那些複雜的編發教程。大概三點多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噼裡啪啦的鞭炮聲,賀長夏被吓了一跳,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大棚,頓時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
陳尋雁剛好出來倒水,一開門對上賀長夏有些惴惴不安的神情,有些了然。
“害怕?”
賀長夏老實承認,“有一點。”
陳尋雁想了想,不知怎麼起了談興。
“其實不可怕的。”
“嗯?”
“我是說,死掉的人,沒那麼可怕。”
“我小時候也覺得死亡可怕,我爺爺得肺癌的時候,醫生直接告訴我,治不好了,肺裡面都是爛的。他年紀太大了,化療什麼的,徒增痛苦而已,我隻能一天天說服自己接受。我爺爺走得很快,從确診到離開,也就一個多月。我跪到他床前的時候,才知道一點都不可怕。我奶奶身體不好,守靈是我一個人守,晚上風刮得很大,但那時候我一點也不怕。死的人是我的爺爺,他就算變成鬼了,也不會傷害我的。”
賀長夏怔怔聽着,就像聽見雨一滴滴從傘上落下。
“後來是我奶奶,她年紀大了以後有不少毛病,身體本來就不好,我爺爺一走她也垮了,沒多久也跟着去了。有一個晚上我特别想他們,自己去了墓地,墓地裡除了我一個人都沒有,天黑漆漆的,月亮也不出來,但我也不害怕,心裡隻有無盡的悲傷。我想要是世界上真有鬼也好,希望我的親人還能回來看我一眼。可是,人死不能複生。”
“你所懼怕的每一個鬼,都是其他人日思夜想的親人。他們就算變成鬼,也是慈祥的爺爺奶奶,不會傷害過路的人。”
賀長夏聽得心裡一震,有些緊張的舔了舔唇,為自己勾起對方的傷心事而緻歉。
“對不起姐姐……”
陳尋雁無所謂地笑了笑,“你怎麼突然道歉?”
賀長夏又說了一遍“對不起”,“我是不是,讓你想到一些傷心事了……”
陳尋雁上前幾步,垂眸注視着面前的人,語氣是不同尋常的溫柔。
“我知道你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還在,你沒經曆過這樣的事情,會害怕很正常,但是死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害怕沒有用,人早晚要面對那一步,不如早點學着接受。這樣這個時刻真正到來的時候,你會沒那麼難受。”
說完她看見賀長夏稚嫩青澀的臉龐,想了想又補充:“但也别逼自己,多給自己一點接受的時間。不理解也是一種幸福,說不定等時間到了,你自己就明白了。”
“我明白。”賀長夏點點頭,有些急,“所以姐姐你也别想那些事情了。”
她為自己勾起了她的傷心事而懊惱。
陳尋雁輕輕點了點頭,從她身邊繞過,接了水就回了房間。
賀長夏在客廳裡聽着斷斷續續響起的鞭炮聲,在腦子裡回憶陳尋雁剛才說的話。
她想,就像姑姑說的,其實陳尋雁是個很溫柔的人。
晚飯是賀長夏去興湖飯館打包回來的米粉,老闆娘還記得賀長夏,特意給她多加了一勺,打包盒塞得滿滿當當。
這頓飯賀長夏沒怎麼說話,陳尋雁本來話就不多,兩人吃得異常沉默。
陳尋雁察覺到她的安靜,還以為她仍沉浸在鞭炮聲帶來的生死離别的沉重氛圍裡,沒有出聲打擾。
吃完飯洗過澡後她就回到屋子裡繼續碼自己的存稿,将空間留給賀長夏。這晚她靈感不錯,連着寫了七八千字,不覺疲累。
她習慣了窗簾緊閉,即使是豔陽天,屋子裡也是黑漆漆,根本無法通過外面的天色感受時間的流逝,白天和黑夜根本沒太大的差别。再加上她忙起來好多事情都顧不上,常常晝夜颠倒。
寫完了才驚覺已經是淩晨一點多了。
陳尋雁将電腦關了機,揉了揉略顯僵硬的脖子,起身往衛生間去。
客廳裡黑漆漆的,唯獨沙發上閃着一團亮光,陳尋雁睜大眼睛仔細看了看,那團亮光正照在賀長夏的臉上。
“還沒睡?”她下意識擰緊了眉頭,這都幾點了。
賀長夏放下手機,滿面愁容,“睡不着。”
“害怕鞭炮聲?”
但現在不是已經停了嗎?
賀長夏搖搖頭,指了指手機,語氣糾結又苦悶。
“明天,哦不……是今天,要出成績了。”
陳尋雁微愣,這才對賀長夏是個剛高考完的學生多了點實感。
難怪她晚飯時有點心神不定的。
她揚了揚眉,問了她一個和下午一樣的問題。
“害怕?”
賀長夏比了個手勢,臉上五官幾乎要皺成一團。
“有一點點。”
“白天不還好好的嗎?怎麼一到晚上突然心神不定了?”
賀長夏歎了口氣,“因為晚上的時候,班群裡突然有人說起這件事情。”
人是群體性動物,而焦慮的情緒,也會在群體之間傳播。
陳尋雁果斷道:“把群消息屏蔽了,出成績之前,别打開手機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