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熱鬧後的平靜更加的安靜無聲。
鎮遠将軍府的馬車上。
季夫人坐在中間,她的左手邊是是兒子季霍非,右手邊是女兒季嫣。
因為眼盲,季夫人的感官更加敏銳。
耳邊除了車輪軋在雪上的吱嘎聲,再無其他的動靜。
第一次參加宮宴的小姑娘,季嫣怎麼可能這麼安靜,應該是激動地叽叽喳喳的停不下來才對。
季夫人心念一轉,她的這個兒子也很不對勁。
季霍非即便是寡言少語,也沒有過像現在這樣,手中的水壺不曾離手。
一會灌一口,一會灌一口。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布滿皺紋的一隻手顫顫巍巍的探過去,直至被一陣細膩的觸感握住。
季嫣:"怎麼了,娘?"
攥着女兒的手,季夫人心底的不安消散了些。她拍了拍女兒的手背,嘴裡輕喃着“無事,無事。”
任由自己的手被母親攥在手中,季嫣方從被孟敏兒的震撼中緩過神來,也是才注意到兄長的反常。
她用另一隻手挑起簾子,被迎面而來的風雪撲了一臉。
季嫣:兄長這麼熱的嗎?
長樂宮是壽陽自五歲之後的住所,那十年間也是她度過的最開心的日子。
所以當再一次進入到這所宮殿的時候,壽陽恍然間有一種她仍是十幾歲少女的錯覺。
父皇賞賜給她的象牙塔仍擺在西窗下,博古架上的金玉如意是壽陽十歲那年姨母送給她的生辰禮。
屋内的一應擺設如初,過去的幾年間這座宮殿一直都有人打掃,不見一絲灰塵。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長公主今日一定能睡一個好覺,錦書心想。
太眷戀兒時的環境,壽陽在浴盆中足足泡了三個時辰才有些不情不願的起身。
青綠留下來收拾殘局,錦書上前給壽陽寬衣。
錦書:“長公主,錦竹在外頭候着呢。”
壽陽微微颔首,“知道了。”
錦竹已經換了一身行頭,幹幹淨淨的來見長公主。
不過是一個不受寵了的美人,壽陽一開始是沒有放在心上的。
直到這件事攀扯到了最關鍵的兩人,一直都漫不經心的女人才擡眼。
被長公主盯着錦竹心頭一緊,她硬着頭皮将剛剛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長公主,張芸隻跟奴婢提了兩個人,就是陛下和慶陽公...”
那雙銳利的眸子又低了下去。
屋内被暖爐烘的熱騰騰的,壽陽卻覺得一股子涼意流遍全身。
兩個丫鬟悄悄退了下去,壽陽褪下了那副紅衣裝扮看起來少了幾分棱角。
琉璃鏡中照映出一張紅撲撲的面孔,剛沐浴過後的她眉眼濕潤,看起來倒是一副任人可欺的柔弱模樣。
“啪。”
一個尖細狀的物什快速飛了出去。
下一刻,外邦進貢千金難尋的琉璃鏡應聲碎了滿地。
錦書、錦竹來的很快,擔心長公主傷心她倆并沒有走遠,隻是在院子中候着。
看到殘碎的不成樣子的琉璃鏡,兩人皆是一驚,心想長公主這會是真的生氣了。
壽陽坐靠在椅上,看着兩個丫鬟小心翼翼的收拾起地上的碎片,又将碎片慢慢拼湊在一起。
仔仔細細的檢查,生怕漏下一角。
破鏡不能複原,更何況琉璃已經四分五裂。
錦書錦竹費了好半天的力氣才拼湊起來,看着琉璃鏡上駭人的洞,二人不約而同的屏住呼吸,收拾好一地的殘渣,退下。
她們将碎片收拾用布包起來的過程,壽陽全程都在看着。
她剛剛用力擲出去的絨花簪子靜靜地躺在妝奁中,恍然間,她竟然和銅鏡設身處地起來。
還記得季霍非告訴她崇福寺的幕後主使是薛慶舟時那副試探的表情。
薛慶舟是誰?
是元京城中近幾年最炙手可貴的新貴,是孝明帝幼年的伴讀,他信任的好友。
元京城中人人畏他、敬他,但在壽陽眼中他不過是一個不擇手段爬上位的落魄戶。
薛家早在太祖年間在元京城中有幾分名号,最近的幾代則是早就在新貴中銷聲匿迹了。
曾經的薛慶舟連跪在壽陽跟前的資格都沒有,如今的薛慶舟也不過是靠着孝明帝的寵愛才在壽陽的面前露了幾次臉。
壽陽很不喜歡這人,因為薛慶舟是個瘋子,一個為了自身向上爬不惜将親人送進監獄的瘋子。
直覺告訴她,這樣的人留在皇帝的身邊十分不妥。
那時的孝明帝是怎麼說的,壽陽第一次見弟弟在她面前冷下臉的樣子。
“阿姊,慶舟是我的人,您以後還是不要這樣說他了。”
至今能記得寬大的龍椅上少年的身影略顯得單薄,元熹批閱奏折的手一頓,皺着眉頭,神色上再無往日的敬重與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