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潤聽着腳步聲漸漸遠去,直至消失。
他才将自己整個人慢慢松懈下來緩緩地松開了手中的劍,倚在床頭上面緩着神。
大概又過了一會,季霍非推門走了進來。
他手上還提着那一盞散發着微弱火光的煤燈。
“将軍。”舟潤輕喚了一聲。
門口處的高大身影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
季霍非沒有一絲的停頓,煤燈照的他的臉龐都被籠罩上了一層暖色。
看着他穩着步子走進屋内的背影,舟潤忽然想起他跟在将軍身邊了這麼些年,好像從未見過他有過别的神情。
仿佛一直帶着一個面具一般,是那個北疆百姓心中的定海神針——鎮遠大将軍。
季霍非躺在床上,看着頭頂的有些發黃老舊的屋頂,沒過多久就已然閡上眼睛入眠了。
倒是睡在外屋的舟潤生怕那些人折返回來看看他是不是一個病秧子,一整晚都沒有睡着覺。
以至于天色大亮了以後,季霍非走出來路過一眼就見到了他那一張明顯憔悴的臉。
倒是和舟二體弱多病的人設相符,于是舟潤接下來的幾天都沒有睡過一次好覺。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季霍非兩人在溪州城中一連十好幾日都沒有頭緒。
昨日好不容易見到了一個熟人,季霍非今日打算到昨夜去過的院子裡瞧瞧。
腦中一閃而過昨夜月色下的一個側影,其實他也不太能夠确定。
原本也不過是匆匆的幾面之緣,季霍非心中對此人會出現在這裡感到十分的詫異。
所以短短的睡了一覺以後,季霍非沒有一絲的遲疑,用過早飯以後就直奔昨夜去過的那個院子裡。
昨日天色很黑,再加上這附近的院落長得都大差不差,單單一眼看過去還是很難分辨出是哪一個的。
好在季霍非逃回院落的時候默默數了一下距離,兩個街口、四個院子,就這麼一個個的數着過去,果然沒有找錯。
溪州城外城的這些居住地都有很強的生活氣息,季霍非猜測這裡住的大概都是些匪寨裡的小人物之類的,像是昨天的六兄弟那種,恐怕在溪州城中很難找到。
不過這也是讓人覺得心驚的一個現象,匪寨裡的人已經住進了城中,可想而知如今的溪州城已經是如何的一副景象了。
季霍非收斂了一下心神,他現在已經站在了那個院子的門口。
好在現在周圍沒有什麼人,他四周細細打量了起來。
昨夜沒有仔細觀察,如今站在門前這麼一看,季霍非一眼就看得出區别來。
眼前的院子雖然生活氣息同樣很重,但相比于周圍院落門前幹幹淨淨的而言,它的門把手上已經落上了淺淺的一層灰,像是裡面的人很久都沒有出門了一般。
門上甚至還有一個淺淺的手印,季霍非猜測是昨天那幫人留下的。
他大概掃了一眼就上前輕輕地敲了兩下門,手掌握緊拳頭剛剛觸碰到門闆上時,門就被輕輕地推開了。
季霍非愣了一下後才反應過來的推門走了進去,院子的主人像是知道他早就回來一樣,不僅早早地為他留了門,甚至已經坐在了院子裡的石桌上,背對着門口,像是等候多時。
眼前的背影像個窮困了多年的骨瘦嶙峋的老人,難以再将他與朝堂上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結合起來。
是的,單看到個背影季霍非已經确認了這人就是他認識的那個人。
天色亮得通明,而背對着季霍非的人背脊挺得很直,與昨日佝偻着腰的模樣判若兩人。
聽到了身後的動靜,那人起身轉過頭來,緩緩地朝着季霍非行了一場官禮。
而後,在季霍非的注視下,他向前伸出手臂,而後挪到一側,示意他坐過去。
季霍非沒有動,隻是眼神盯着他那緊閉的雙唇,是一個已經全然沒有血色甚至有些開裂的嘴唇。
昨夜躲在屋中的時候,他就聽見了那些人對他的稱呼——啞巴。
看着眼前這個面上帶着笑,穿着破布的衣裳,甚至都不如元京城中街邊的乞丐。
他的胳膊還直直的伸着,卻沒有半分的催促之意。
季霍非眼神複雜,誰能想到這人會是元京城中那個意氣風發的探花郎呢?
因着常年待在北疆,季霍非對元京城中的人物不甚了解。
不過那日朝堂過後,陳銘此人的名号還是多多少少的傳入了他的耳中。
陳銘,德承五十年科舉考試出來的狀元郎,因為容貌姣好受到了當時很多貴女的喜愛。
據說那年程閣老已經準備好将孫女嫁給此人,但陳銘頂着巨大的誘惑,在程閣老的壓迫之下不卑不亢的說自己在家鄉已有未婚妻。
未婚妻,甚至不是已經娶進門的妻子。
更何況有的人為了權勢甚至能夠抛妻棄子,大家都說他糊塗。
至此過後,陳銘在元京城的名聲打響了,但他的官途卻一下子跌入了谷底。
在同期都已經外派或者是穩步升官的時候,他還在翰林院做個整理書籍的小官。
若不是此次匪患事件,恐怕再也沒有人會想起元京城中還有這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