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潑大雨把湖邊的人都澆了個透,紛紛四散離去避雨。唯有黎伯,在雨落之前初就将闆車上的超大雨布撐起來,遮擋雨水。雨布上畫着棋盤,這是陸若星的手筆。黎伯端坐在雨布下,繼續疊紙船。
雨珠從房檐下滴滴落下,形成一串串珠簾。天地間很快升起霧蒙蒙的雨霧,眼前所有的花草樹木隐在雨霧中,輪廓變得模糊。四周皆靜,湖邊人都紛紛跑去棋星樓下躲雨,在房檐下安靜看雨,無人說話,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雨聲,雨珠形成簾幕,将天與地連接。
“咳咳咳,下雨了嗎?”陸開醒過來。
黎伯起身,将煎好的藥喂給陸開,又掖了下被角。
“嗯,雨很大。”
陸開望着茫茫天地,“或許,這雨就是為我兒下的。”
突然的降雨,就像是讓一切暫停,人們都暫時放下手裡的事,享受這份難得的清淨。樓外人四處避雨,而樓内人臨窗戶觀雨。而在棋星樓隔湖的對岸,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小院裡,馮雪出在忙碌一夜後,也終于有了片刻清閑。
她立在窗前,房間内充滿藥味,床上躺着人平穩而微弱的呼吸,顯示着她正在沉睡。昨夜馮雪出闖進棋星樓,見陸若星身中數刀,已昏死過去。她當機立斷抱着陸若星跳入湖中後,迅速割斷陸若星的衣服,将人從衣服裡脫離,來了個金蟬脫殼,然後接着夜色掩護,向湖水下遊潛去。她要去找一個人求救!在整個江城,她能找的,也隻有這個人。
幸好,她賭對了。
雨珠漸歇,隻餘霏霏細雨細細密密籠罩在天地間。清俊的身影撐傘走來,分明還是夏日,他卻裹着厚厚的披風。蒼白的臉上浮起笑意:“陸姑娘年紀甚小,竟然又如此膽魄。”
馮雪出與他隔窗向望,“徐大……徐公子,你知道了?為父報仇,沒有錯。”她眼底升起一絲警惕,“你當如何?”
徐玄策語氣淡淡,似乎沒有察覺她語氣變化,“安心靜養吧,沒人會查到這裡。”說完他就轉身要離去。
馮雪出追出來,語氣裡又驚喜也有不解“你為何幫我們?”
“我有一個故人,也曾被迫舍身救父。”
棋星樓上。
“湖邊怎麼來了那麼多人?”
石巡案走到窗邊,向外望去,霏霏細雨下,撐着油紙傘的人,就如同雨後青草,看不到邊。湖中有許許多多的紙船,飄飄蕩蕩,彙成一片。
“那些人是幹什麼的?”
若是鬧事,那應該非常吵鬧,可樓下那麼多人,還不及三樓周家人哭鬧的聲音大。可不是鬧事,那會是因為什麼,讓這些人冒雨而來呢?
其實,湖岸邊的氣氛并沒有那麼莊嚴肅穆。林從彥扭頭看到身後那群藍衣學服的少年們,眼中早已濕潤,可嘴上責備:“你們來做什麼?快回去!前途不想要了嘛?”
少年們都是書院的澄湖書院的學子,與山麓書院多是權貴子弟不同,澄湖書院的學子,大都家境普通,讀書科舉可以說是他們唯一的出路。林從彥怕他們在此聚集,會影響科舉。同為陸子行好友的徐禮輕輕錘了林從彥一拳:“你不怕,難道我們就是膽小鼠輩?”
“可……”
“可什麼可,我們一不鬧二不吵,隻是疊紙船,哀悼同窗也有罪嗎?”
陸開撐起頭,看向湖邊的人。有目光灼灼朝氣蓬勃的藍衣學子們,身着素衣容貌俏麗素手執傘的少女。身穿衣蓑衣的老翁,牽着娃的婦人,直接淋雨的壯漢……
有他熟悉的面孔,也有素不相識的人。可他們都有一雙飽含深情的雙眼,在一張張樸素的臉上,他看到同情,憐憫,敬佩,惋惜。人們沉默着,疊紙船,放紙船,沉默着的人越來越多,就仿佛是點點水滴,彙成溪流,彙成河海。
有時候,沉默也會讓人振聾發聩。
棋星樓關閉的門打開,陸開他們要等的人,終于等到了。
此刻雲開雨霁,一道天光從雲層中傾瀉下來。
雨,也停了。
周漠韬死了。
陸若星刺殺後被亂刀砍死後,屍首被人搶走掉入湖中,不知所蹤。
陸若星刺殺周漠韬一案,影響甚大,已經超出石巡案的預期。石巡案調查清楚後,将所有與案件相關的材料都向上彙報。
京都回複,要求石巡案帶陸開一同返京。消息傳到江城時,周家人早已不知所蹤。
陸開與黎伯,也是在一個微雨的清晨,與石巡案低調離開江城。馬車路過已經關門的慈心堂,陸開望着慈心堂三個字,想起臨行前石巡案之人透露給黎伯的“消息”。
“是她的孝心感動聖人,不相幹的缥缈舊事勿提。”
黎伯見陸開望着慈心堂,思忖周家人突然走了,太奇怪了,可石巡案竟然不追究。而着慈心堂,他記得小姐後來身邊的那個女護衛,來江城就是先去了慈心堂吧。難道……
“老爺,這慈心堂就是那缥缈舊……”
陸開落下簾子,臉上露出厭惡神色,“哼!周家的慈心堂,沽名釣譽,背地裡肮髒勾當!我還不屑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