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沒錯,我們在解決呢,但問題的源頭是你啊。
“您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人啊?”年方傑頭腦一熱,心裡的聲音沖口而出。
倪圖鈞沒料到他會這麼說,上揚的下巴逐漸擺正,視線也從俯視改成了正視,嘴唇緊抿,喉結上下滾了滾。
他該不會覺得我在威脅他吧。
年方傑的額頭冒出一層薄汗,嘴張了半天都沒說出一個字來。
他想道歉,可倪圖鈞明顯不喜歡聽他道歉。
完蛋了,第一次見領導,就搞砸了。
“這個……加人的事,我再,和人事部反應反應?”也沒别的招了,先示個弱吧。
倪圖鈞頭一低,從喉頭裡蹦出一連串低沉的笑聲來。
他笑了?
光聽聲音,這是極具涵養的,收斂又帶着氣場的笑。
讓人腦中跳出别墅,遊艇,私人飛機,海灘……
原來老錢的笑聲真的存在?
再一看倪圖鈞表情,纖薄的嘴唇向上彎着,眼睛裡卻絲毫沒有光。
完蛋了。
這下真完蛋了。
年方傑的劉海都被汗沾在了額頭上,卷卷的發梢撓得他直癢癢,趕緊胡亂地抹了抹,把頭發趕開。
說點什麼,再說點什麼。
頭腦裡一片空白,倪圖鈞剛那幾聲老錢笑把他的思路全搖沒了。
“謝謝提醒,我忘了,我也是人。”倪圖鈞突然開口,微眯着眼打量着年方傑,“所以你是來解決我的,對嗎?”
我,解決,你?
我哪敢啊,我隻是個BP,你差兩級就是VP了,我們除了讀起來像之外,根本是天差地别好嗎?
“不不不不倪部,真對不起讓你誤解了,我是來輔佐您,服務研發部各位專家的。”那簇該死的卷發又落下來,被年方傑胡亂撥開,他這會臉色煞白的擺着手,連人帶凳子往後退。
“你不用解釋,之前的人事Cindy和我交流過很多次。”倪圖鈞又打斷了他,饒有興緻地欣賞着他的慌亂,“但,她沒把我當人看。”
年方傑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扶住椅子才勉強坐正。
“所以我推測,她也沒有和你詳述我們上次談話的結果。”倪圖鈞細細品味了一會他的表情,又把手中的平闆轉向他。
是他寫給人事部的郵件:
【根據今日和Cindy的溝通,本人願意主動放棄超時加班的加班費,如果有需要,辦公室和辦公設備的使用成本也可以從本人的薪資中扣除。】
年方傑張大了嘴巴,湊近平闆看着郵件内容難以置信。
“這,這,人事部回複了嗎?”
倪圖鈞不說話,鼠标一動,下一封是系統自動回複,收件人已打開郵件。
壞了。
年方傑的心情沉到了谷底,Cindy丢了個爛攤子給他。
公司強迫員工承諾不要加班費,甚至承擔加班産生的經營成本,這要是上了媒體,可是輿論事件。
要是Cindy即時反駁幾句,辯稱不是公司不是這個意思,可能還有點作用。
這下留了把柄,人事部要再得罪一次倪圖鈞,影響的可就H社的聲譽啊,絕不能讓他把這事捅出來。
我才剛來啊,該不會這就要被開了吧。
完了,全完了。
年方傑勉強手肘撐着桌子坐着,魂都像是飛走了。不聽話的劉海粘着汗,貼在他的眼皮上,癢的不行,他也懶得再去動。
忽然什麼東西碰了他的頭發,涼涼地劃了過去,把他眼皮上的瘙癢挑開。
是倪圖鈞拿電容筆挑的。
“你的頭發,是自然卷?”倪圖鈞的一雙眼睛仍然盯着他,辨不清目的。
可是這個動作太暧昧了,
“是的,從小就這樣。”年方傑又胡亂的把頭發往後刨了刨,臉刷地一下紅了。
倪圖鈞若有所思地又盯着他看了一會。
他還要說什麼?
年方傑吃不準,又覺得不看他不禮貌,怯生生地擡頭和他對視。
“你很聰明。”倪圖鈞說,“看你的反應,已經知道了其中的利害關系。”
他在誇我?
年方傑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雖然你不懂技術,但是你比之前的BP都聰明。”倪圖鈞一側的嘴角又一勾,“隻要别再開口道第六次歉。”
這不是諷刺,這是真的誇獎。
年方傑一下不知道如何反應,定定地愣在原地,看着倪圖鈞站起來。
“我還有五分鐘。”見他不說話,倪圖鈞敲了敲平闆上的時間。
對,對了,還有問題。
年方傑草草浏覽了自己準備的問題清單,忽然覺得這些問題都沒有意義。
“我能不能問淺顯的問題,您别生氣。”看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年方傑終于心一橫,擡起頭來問道。
倪圖鈞合上平闆,收起電容筆,靜待他的問題。
“到底什麼是靶向藥?”
太小白了,他會不會拒絕回答?年方傑心裡忐忑,問完問題,又不敢擡頭。
“針對一種疾病,存在成千上萬的治療方式,”倪圖鈞冷靜地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
“從哪裡,用什麼的化合物去攻克病竈最為有效,就是藥物發現在做的事。這個病竈的弱點,就是靶點。”
時間一分一秒的走向2點30,倪圖鈞也徐徐站起身。
“所以靶向藥,”會議室的頂燈在倪圖鈞的橄榄色的瞳仁反射出一絲耀眼的金光,“就是進入人體後,能突破衆多幹擾,精準找到病竈并解決它的,最有效的藥。”
2:29,倪圖鈞走到會議室門口,停下腳步轉身,目光灼灼地對他點點頭,“年方傑,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