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靠北,冬天也向來比别的地方要來得早一些,此時雖還不到立冬,北風就已經吹的人受不住,刮得人面頰生疼。
翠珠等在安華殿殿外,也不敢跺腳,隻不時将手伸到唇邊呵上兩下暖暖,猝不及防的,一顆石子砸到她腳邊,滾出啪嗒一聲。
這勞什子的天氣下,竟還有人作弄到姑奶□□上了,她立時便豎起兩道秀眉瞧去,卻見是卉兒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沖她招手。
她心下猶疑,待左右瞧過一眼皆無人後,才快步走至階下低聲問:“你不跟着你家小主,跑到這兒做什麼?”
翠珠一句話還沒說完,卉兒抹了一把眼睛,竄上前攥住她的袖子,帶着哭腔急道:“翠珠姐姐救我,姐姐救救我!”
她被吓了一跳,掙紮着想要抽回被扯住的衣袖,對着卉兒低聲喝道:“你要死啊,在宮裡這般拉拉扯扯的,你還有半分規矩沒有?”
“死到臨頭,規矩哪裡還有人命重要!“卉兒死死攥着翠珠的衣袖不放,”我可一切都是聽得你和孟常在的安排!”
翠珠怕兩人争執引來旁人,連忙喊道:“住口!你竟敢攀扯我們常在!”
卉兒瞪大眼睛:“你們是想過河拆橋?“她大口喘氣下,呼出一團白霧,咬牙切齒道,”我可一切都是聽照你與孟常在的安排,你若不救我,那咱們便先一起到熹貴妃前分說個清楚!”說着,卉兒就扯着她要走。
翠珠被唬得慌了神,急急道:“你先等一等,你先等一等,便是要救你,也得先去求過主子才能想辦法!”
卉兒怔住,略一沉吟,咬一咬嘴唇問:“你說得是真的?”
“那自然是真的!”翠珠一邊說,一邊用力扯回自己的袖子,“你也得先容我回禀才是!”
“孟常在真的肯幫我?”卉兒癡癡的望着她,哭着道,“姐姐,翠珠姐姐,我不想死!”
翠珠蹙着眉,咬牙扯回袖子,捋了兩下,指着卉兒道:“你先等着!”随即扭身朝正殿急急走去。
見她一走,卉兒面色一凜,擡頭望去,隻見漆黑無垠的夜色上方,一輪彎月此時離中天隻差三寸。
安華殿内,高大巍峨的菩薩金身像下,孟常在跪在一衆嫔妃中,姿容端正,雙手合掌吟誦佛經,瓷白如瑕的面上莊嚴肅穆,一副悲天憫人的慈悲相。
卉兒後碎步走至她跟前,低低耳語過一句。
她睜開眼,似是不經意的朝後瞧過,孫甯馨的蒲團是空着的。
“小主,卉兒此時似是失了神了,若奴才不給她個交代,就要捅到熹貴妃哪裡去,今晚的籌謀如何是好?”
孟常在微微颔首,側頭對低聲翠珠交代過一句,耳邊長的珍珠嵌粉紅色的寶塔耳墜掃過肩上華服,發出細碎的聲音,在一衆嗡嗡梵音中,卻并不突出。
翠珠點過頭,又邁着步子悄悄退了出去,外面等着的卉兒在看到她的瞬間,眼眸中射出希冀的光。
殿中,孟常在緩緩吐出一口氣,合掌分别舉過頭頂,額頭和胸前,頂禮後拜在蒲團上,随後起身走至敬貴妃身旁矮身道。
“娘娘,貴嫔娘娘。”
“什麼事?”
欣貴嫔是宮中老人,雖平日裡雖有說話尖銳刺耳的時候,可實際上心卻再良善不過,比之敬貴妃更好對付的多。
雖然從前皇帝并不十分寵愛她,又叫她受了那樣多的委屈,但皇帝就是宮中後妃們的終身依靠,此番他身體忽然病重,倒在這深宮裡天長日久的歲月下,催的人越發生出些情誼來。座下為他祈福的,欣貴嫔就是其中心誠的一個。
“娘娘,羅家妹妹那樣容易就回去了,”孟常在頓了頓,眉心微微蹙起,似絲綢上微曲的折痕,“嫔妾的意思是,依着羅家妹妹的性格,會不會在回去的路上出什麼事?”
她眉間籠着層淡淡的擔憂,一派全然為羅晴柔打算的模樣。
“嫔妾心裡有些個擔心,想着要不要去看看,稍作安撫?”
想到羅晴柔的性子,欣貴嫔也躊躇起來,看她今晚突然安分的性子,與平常全然不同,沉吟片刻就把手搭在孟常在的手上借力站起。
“你這麼說,也确實有些個反常。”她愁眉深鎖,思索間,不遠處的敬貴妃留意到,也起身走過來,低聲問,“怎麼了?”
欣貴嫔有些遲疑:“在說羅常在,見她今日如此安份,倒是有些不妥?”
語落,孟常在也随即跟着附和道:“嫔妾揣度羅妹妹的性子,若當場發作還好,若是……”她話沒繼續往下說,留給敬貴妃深思的餘地。
敬貴妃側首看她一眼,眸光深邃如無窮黑洞,幽遠難測:“你是覺得羅常在會出事?”
孟靜如看出敬貴妃目光似有探究之意,低頭斂色肅然道:“嫔妾不敢賭這個萬一。”
“姐姐,此時正值多事之秋,若她回宮後再鬧開亦不好,”欣貴嫔想來想去,都覺得心下不安,“不如且走這一回,安心便是。”
見欣貴嫔也這樣說,敬貴妃想了想,沉穩道:“也罷,就走上這一回。”
語落,兩人攜手朝殿外走去,而身後孟靜如亦步亦趨的跟着,隻是在正要跨出殿門時,身子有些不穩的晃了晃。
敬貴妃似有察覺,回過頭瞧了一眼,餘光卻掃到一處空着的蒲團。
“是誰不在了?”敬貴妃出聲問。
聶貴人心裡本就惦記着孫甯馨久久未歸,此時再被問到,心猛地一跳,連忙垂頭拜道:“回貴妃娘娘,是鹹福宮答應孫氏,她适才去偏殿更衣。”話落,她目光掃過敬貴妃面色,見她并未有不豫之色,咬咬唇又補了一句,“才去不久。”
欣貴嫔見敬貴妃停下,也跟着駐足,聽了一嘴,有些疑惑的喃喃問:“答應孫氏?”
欣貴嫔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但敬貴妃卻是宮中心思百轉的老人,她早知近幾日孫甯馨出入永壽宮的事,又見是端皇貴妃旁系親眷出口求情,便沒有再多話。
“既是剛去不久,想必也該回來了。”欣貴嫔掃了一眼,也覺得并沒有什麼不妥。
孟常在在後垂首聽着,聞言跟着淡然一笑,不動聲色,隻見敬貴妃點點頭,與欣貴嫔側耳說過一句,兩人視線交彙互換心緒,便擡腳繼續朝前走去。
門“吱呀”一聲微響,近侍的宮女率先上前為幾位小主、娘娘披上鬥篷,麻利的将風帽戴好,又另有四個奉命夜行的宮女提燈在前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