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甯馨面上一紅,胸口中那顆沒安份下來的心慌的怦怦直跳,隻得把手撫在胸口,才能撐起一點微薄笑意,颔首道謝。
皇後富察氏長女早夭,長子永琏又長到九歲的年紀急病薨逝,如今又懷了身子自是更看重起來,便沒有來,而端太妃在先帝病逝後,病痛也漸入骨髓掏空肺腑,如今也是常流連于病榻,連帶着溫宜也隻是送了禮,沒有親自前來。
不過,這倒是給了皇帝久違的與太後親近同席的機會,兩人面前擺一張金龍大桌,相距一臂而坐。太後身着紅色織金壽字吉服,一色的嵌寶金飾,眉目端然的坐在皇帝身邊,聽着下首兒孫輩的祝壽賀言,在無意中掃到孫甯馨時,還微不可見的含笑點了下頭。
弘曆一顆心都撲在太後身上,見甄嬛沖孫甯馨颔首,自己也挑眉戲谑的瞧過來,見孫甯馨正襟危坐沖太後舉杯,自己也裝模做樣的拿起杯子,率領衆人祝太後壽。
案上名酒佳肴,珍馐美馔,殿内箜篌悠悠,琴聲婉婉,一時間直令人心曠神怡。
酒過三巡後,孫甯馨臉頰熱熱的燙起來,如欣太嫔所說,梨花白這酒後勁太足,她朝上首瞥了一眼,見弘曆恨不得整個人貼在太後身上,兩人之間的距離也從最先的一臂近到并肩。
想是因為六阿哥能過繼給果郡王心中高興,太後滿面春風,渾未在意,對來賀者更是來者不拒。
弘曆攜了同樣的真情笑意,如同一個毛頭小子一般,眸光晶亮,對着太後又是勸酒又是挾菜,十分殷勤。
孫甯馨冷笑着又浮了一大白,想起進殿時葉祿·利貞投來的目光卻隻覺心痛。
整個殿中,唯有她知曉太後在高興什麼,也知曉弘曆在高興什麼,可便就是因為知道,才顯得在這種熱鬧非凡的場景裡,似乎失意的隻有她一個人。
在這樣巨大的落差下,讓她克制不住的想要将酒杯擲在地上,想要痛斥衆人,告訴大家這個坐在上首受衆人朝賀的太後懷的是先皇親弟弟的兒子,而你們嘴裡人人稱道的明君,不過是惦記自己養母,逼迫庶母的小人!
為什麼高位之人皆是稱心如意之人?為什麼謹小慎微之人卻終被人遊戲?
孫甯馨再坐不住,見衆人把酒言歡興緻正高,自己扯了卉兒,悄悄囑咐了欣太嫔幾句,接着換衣躲着出去醒酒。
剛一出殿,撲面的涼風吹的人神色一凜,連着心中濃稠的酒意也被吹淡了三分。
多日來與弘曆的耳鬓厮磨,非但沒激起她心中半分的醋意,倒是沒想到在酒醒時分,第一時間看到的卻是葉祿·利貞的臉。
刹那間,孫甯馨還以為是自己酒沒醒,愣愣怔怔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側頭卻見卉兒也是驚訝的慘白着一張臉,她這才明白自己沒有看錯。
隔着十步,葉祿·利貞就站在陰影處,一雙眼睛亮如繁星,目光溫潤而又克制的望着她。
孫甯馨突然想起剛剛入殿時,他乍見之後克制含蓄的歡欣。
想他不過一個鑲白旗的侍衛,能在得見皇親貴戚的宴席上出席,機會必定來之不易,可如今她注定是承不了這份情了!
天上一彎弦月高挂,泛着清冷的月光,許是因月光太冷,反照在臨殿的湖面上,被湖水生皺的漣漪一散,泛出三分冰心徹骨的寒意,連帶着耳邊聽到的泠泠絲竹的熱鬧之聲都被沖散了些許。
孫甯馨心下黯然,手指蜷了蜷,忍不住扯了下身上的披帛。
不知是月光的涼意還是心底的冷意,孫甯馨聽着那飄忽悠遠的絲竹之音,卻覺得那熱鬧與情意隻是片刻寄居在她的身上,無論與她,還是與利貞,都是無關的。
“湖邊濕滑,太嫔不如提盞燈再行?”利貞出聲勸道。
孫甯馨強忍住垂淚的沖動,捏緊了卉兒的手,抿嘴道:“别看他,我們走!”
卉兒點點頭,心驚膽戰的歔了利貞一樣,自己扶着孫甯馨緩步上前,而後者就隔着十步不遠不近的距離跟着。
孫甯馨分不清心中是喜是憂,一時間心緒不甯,路過湖心亭時,腳下被突兀一絆,鞋尖上一顆拇指大的明珠掉下後,骨碌碌滾到了草叢裡。
“呀”,卉兒驚呼一聲,忙俯了身要探到草叢裡去尋,卻被孫甯馨一把拉住。
“别找了”,孫甯馨強忍着足尖上的疼痛道,”這樣暗是找不着的。“
卉兒咬了咬唇,扶着她小聲猶豫道:“娘娘,湖心亭沒有護欄,前些日子有個當值的小太監喝醉酒路過時跌下去淹死了。”說罷,她目光朝後示意似地望了一眼,剛剛葉祿侍衛急走幾步,分明是想來扶的。
孫甯馨不由一愣,眼神也禁不住跟着一同循了過去,隻見對方的身影蕭蕭立于清冷皎潔的月色中,為他颀長挺拔的輪廓更添幾分柔和。
她的心克制不住的動容,幾乎是強忍着才側過頭。
半晌後,孫甯馨啞聲道,“我們出來久了,去湖心閣換件衣裳再回去吧。”
卉兒點頭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