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公堂,空曠明亮。擡眼再看,人滿為患,污糟漫天。
袁寶兒、田桃兒、田雲家跪在一側,孫二娃和訛錢的壯漢一行人跪在另一側,身旁各有一名狀師。兩方人泾渭分明,你來我往舉證辯論。
“肅靜!”
吵鬧如集市,一直悠哉淡然的郎縣令怒而拍案。
“詭辯之能有何用哉。”
“非是詭辯,下藥傷人者已然綁來,大人不審不問,隻追問鍋中藥物何來,莫不是大人深知細情,不肯為寶記做主!”
“大膽!”
一場你來我往的争辯已然進行了快一個時辰,堂外圍觀人群都逐漸沉寂,處于風暴中心的袁寶兒耐心早就被磨了個差不多,這會兒不管三七二十一,竟然直接開口回嗆縣令。
“再不大點兒膽子寶記就不知道要被誰揣進兜裡了。”
柳從南橫跨一步擋在袁寶兒跟前,擋住了縣令的視線,也将袁寶兒低低的抱怨聲遮掩了過去。
路上遇到衙差攔截時田雲家就覺得事有異常,同行之時便留了幾分心眼兒,果然,還未近城門,就瞧見一人偷偷摸摸地朝裝肉脯的壇子中撒東西。
田雲家在軍中學了些拳腳功夫,三兩下就将人制服捆了起來,隻是……将人扔上闆車時驚了驢……人、車、貨一起翻進了溝裡,若不然也不會讓袁寶兒獨自辯解這麼久。
“請大人,為草民做主。”
兩方人此起彼伏的懇求聲,最終隻得到了輕咳後的一聲“肅靜”。
綁人的布繩被割斷,堵着嘴的破布也被扯出,但身着衙役官服的人隻是垂頭跪在堂中,未呼喊,未辯解。
“本官從未見過你二人,為何你們身穿官服。”
柳從南幾次三番催促,郎縣令終于開始審問早早就跪在旁邊的兩人。
“回大人,我們倆原是快班的差役。”
郎縣令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疑惑,轉而看向身旁的縣丞。
因在班房組織喝酒賭錢而被攆了出去,還敢穿着官服作亂。
“杖責三十,收監六月。”
單就一項冒充衙役之事責罰便如此之重,垂頭不言的兩人終于慌了神,連聲辯解,自己不過是奉了典史之命去請寶記的夥計并不是冒充。
典史?
拔出蘿蔔帶出泥。
眼瞧着人越扯越多,袁寶兒同柳從南默默對視一眼,今日怕是難得一個公道了。
果然。
因賭債而起貪心的一群人,一人假裝偷盜來官府告狀,一人拖家帶口在店門口鬧事,一人欺騙典史讓假衙役攔人下藥。
驚堂木一響,賭徒皆被打了闆子收監,典史也被罰俸一月,圍觀的群衆如潮水退散。
升堂。
退堂。
明鏡高懸。
除了苦主,沒人需要真相。
“哥哥。”
“無事。”
冬天沒有明媚熱烈的陽光,寒冷才是常态。袁寶兒木然地看着緊閉的朱紅色大門,莊嚴肅穆猶如天塹,足夠将人分成三六九等。
“綏之,你說……”
袁寶兒沉默了很久,突然覺得問題的答案并不重要。
一片狼藉的鋪子,好在沒存什麼貴重物品,店裡的損失并不大,但,肉脯染了藥不能售賣損失不可謂之不大。
“縣令大人是不是同他們一夥兒的,這麼大的損失就一筆勾銷,憑什麼不賠償!”
“三十杖,便宜了那群小人。”
“寶哥兒,輕點兒,疼。”
驢車翻下溝時桃哥兒也一同滾落,驚慌之中指甲劃傷了自己的臉,不深但傷口邊緣可見紅腫,回鋪子的路上袁寶兒特意去濟世堂買了藥膏,消腫止痛的良藥,就是塗起來較其他的疼上許多。
“馬上就好了,我還給你買了新襖子,一會兒去卧房洗個澡換上吧。”
“一會兒收拾鋪子還有的埋汰呢,換啥新衣服呀,晚點兒再說吧。”
“不着急,師兄去修闆車了,柳從南也去木匠鋪子定條凳了,我這腿腳也不好用,晚點兒再開始收拾吧。”
淩亂的鋪子中隻剩袁寶兒一人,一時間他倒是有些慶幸過了冬至阿爹就開始帶着兩個徒弟各個村子殺豬,要不今日若是閑話傳到西市,隻能再惹阿爹多一份煩惱。
“袁小哥兒!”
“梁公子?”
多日未見的梁文中帶着他的小尾巴出現在店鋪門口時,袁寶兒險些沒認出來,白胖富态的青年肉眼可見清瘦了不少,哪怕是身着厚重的棉衣又裹了披風也很是明顯。
“幾日未見,梁公子變化不小啊。”
“還說我,你不也是,腿也傷了,人也喪了,若不是小凡子提前跟我學過一些,我還以為你是讓人砸了鋪子一蹶不振了。”
哎……
兩聲幽怨的歎息同時響起。
“所以你這鋪子還開嗎?”
“開呀,為什麼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