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豆則越來越急促,圍着她不住地轉圈。
周纓猶豫了下,重新把它摟進懷裡,放低聲音安撫道:“你怎麼啦?等風停了,咱們馬上就回家,别急好不好?”
朔風退散,日頭從層疊的黑雲背後躍出來,周纓蹲身去背竹簍,黑豆急不可耐地咬住她的褲腿,使出全身力氣将她往外拖。
雪地濕滑,周纓被拉得一個趔趄,踉跄了幾步才站穩。
黑豆怕她墜下崖去,不敢再使蠻力,卻依然不肯松嘴,隻不停地搖着尾巴。
“怕了你了。”周纓終于領會到它的意思,返回背簍前取出一根榆木棍,用力往地上壓了壓,确認還算結實,才摸了摸它腦袋,“想去哪兒,走吧。”
黑豆這才放心地松開她,往前躍開一步帶路。
先前纏纏綿綿地下了半月的雪,昨日初晴,現下積雪仍舊沒踝,油靴一腳下去,踩得雪地“嘎吱”作響。周纓拄着榆木棍,繞出這個内凹的大崖壁,跟着黑豆走出去半裡地,瞧見白雪地裡露出一個黑點。
周纓頓住腳。
黑豆奔到那黑點旁,兩隻前爪不停地刨起雪來。
不到半盞茶功夫,那黑點完整地顯露出來——是個人。
周纓撐着木棍走近,眼神微凝。
一張線條銳利的年輕男子的臉,滿臉血污,豁口遍布,因融雪極寒之故,臉上傷口所流的血已被凍成暗紅血漬,觸目驚心。
定睛一看,赫然是早間兩次相遇的那個男人。
難怪黑豆執意要引她前來,原是曾受過他口舌之惠。
周纓擡頭往上望去,崖上枯木七歪八扭,從中折斷不少,顯然為此人方才墜下時砸斷。
她心有餘悸地長籲一口氣。
此處地勢特殊,東側是她方才避風時所在的内陷崖腔,是一塊天然的避風之所,西側是他們此刻所處的這一塊微凸的平地,而往上是一片陡崖,崖邊是附近村民為抄近路而硬生生踩踏出來的一條小道,往下則是另一片陡崖,崖下是暗流湧動的沙河。
但凡墜下的地方偏個兩三尺,這人便該屍骨無存了。
黑豆還在不停地刨着雪,試圖将人從凹陷的雪坑裡刨出來。
周纓上前,探手試了試他鼻息,屈身将濺落在他身上的雪大緻掃下來。
“咚”的一聲,小指被打疼。
她甚至來不及起身,便半貓着腰疾退了三步,才勉強定住心神,神色複雜地看向雪地裡的這個不速之客。
此人腕間,系着一副鐐铐,方才為衣袖所掩,未能一眼看出。
黑豆不明所以,圍着這人轉了幾圈,舔舐完他凍僵的臉,在他心口位置趴卧下來。
“你這畜生還通人性不成?”周纓又好氣又好笑。
她起身走出去兩尺地,來回踱步了好幾次,視線忽然聚在此人的衣着上,神色微動。
她環視周遭一圈,确認不見人迹,勉強平複情緒,走近仔細觀察此人。
此人外衣被崖上樹枝劃出不少破洞,淩亂地掩在身上,露出裡頭的中衣一角。光滑柔軟的緞料,嚴絲合縫的針腳,精細缜密的刺繡工藝,周纓冬日賣炭,春夏養蠶抽絲,閑時到鎮上做短工,以此維持家用,對此敏銳無比,一眼便看出這件中衣價格不菲。
她正怔忪間,黑豆忽地吠了一聲,她回過神來,瞧見黑豆正急切地盯着自個兒,分明是盼着她不要再發呆,趕緊搭把手幫忙,哂道:“你也是個隻記吃不記打,胳膊肘往外拐的。”
朔風吹過,周身發寒,周纓心下微緊。
她再沒見過世面,也該判斷出上午那三人的關系了,此人應是被秘密押解的囚犯,而另外二人自然是喬裝過的役吏,此刻他墜崖在此,那二人應該很快就會尋來。
理智告訴她,她不應給自己惹麻煩。窩藏者同罪,重可緻死,她曾與縣衙的官差打過一次交道,知曉他們的野蠻難纏,明哲保身當作未曾見過這一幕是最明智的選擇。
雪光晃眼,她微眯着眼,再次打量了一眼此人的樣貌和表裡不符的穿着,心下猶疑,舉棋不定,但終是邁不出步子離開。
她盯着仍舊趴在這人身上不肯下來的黑豆,好半晌,似下定了決心似的,決定讓上天來幫她做這個決斷:“看這畜生能不能有救人一命的造化吧。”
盞茶功夫過去,黑豆跑過來扒拉了她兩下,前爪的凍感令周纓回神,她垂眸看去,恰見雪地上的男人睫毛輕顫了下,緩慢将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周纓心中莫名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