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渙引孫太醫踏進布置一新的小院,崔述主仆皆回避,臨時新添置的丫鬟仆役各從其事。院落雖小,但諸事井井有條,還算不失徐渙身份,不緻引起懷疑。
孫太醫号過脈,仔細詢問近日病症,伺候在旁的婆子亦了如指掌對答如流,未露分毫破綻。
“積症已久,用猛方或有一線生機。”孫太醫沉吟良久,同徐渙道。
“還請聖手施救。”徐渙思慮片刻,替崔述做下決定。
等徐渙送孫太醫出去,丫鬟仆役退走,束關先一步進來,瞧見眼前的場景便定住了步子。
周纓被布帛固定在圈椅上,心口以上及面中各處穴位紮着粗細不一的十餘根銀針,人雖還陷在昏迷之中,但仍可感知到她所承受的巨大痛苦。
瘦弱的腰肢時不時地頂起,又被布帛束縛住,身子承受不了的痛楚便加倍于尚有半分自由的雙肩,在椅背上驚起一聲又一聲的撞擊,帶動得圈椅小步小步地往後挪移。
“尋椅袱來。”崔述行至椅前,将手搭在椅背上,用十指減弱她硌人的脊骨與椅背之間的撞擊。
奉和取來一張暗繡竹枝紋的椅袱,崔述接過搭在椅背上,方取出輕微刺痛的雙手,扣在周纓肩胛骨上,強行止住了她的動靜。
徐渙返身回來,同崔述道:“孫太醫交代,若今日間能嘔出積壓在心口的淤堵,喝完藥便無虞,日後好生休養一段時日即可,若不能,合該是她命薄。”
“我知道了,謝過徐公。”
徐渙目光落在他手上,平素極重禮數的人,卻連騰手行禮的功夫也無。執筆有千鈞之力的一雙手,此刻指骨微凸,青筋隐現,顯然用了七八成力。目光再上移至他眉目間,見他眼中血絲遍布,遂揶揄道:“一宿沒睡?”
崔述不知他何意,茫然點頭:“是。”
徐渙朗聲大笑,邁開大步朝外走去。
“奉和,送客。”崔述招呼仆役代行主人之禮,依舊未曾挪步。
紅日光影漸漸打在東牆上,熏風将牆角的薔薇芬芳送進來,周纓不知是已感知不到痛楚,還是已然力竭,許久不再有動靜,崔述遲疑半晌,終于松開手,舉步走出房間。
身後忽然傳來束關的驚喜之聲,他一轉頭,便瞧見青磚上散落着的暗色血漬。
聖手出山,閻王也懼三分。
盤桓在心頭的那抹不安倏然褪去,轉而湧上一陣竊喜。
他疾步返回周纓跟前,依次取下尖端發黑的銀針,解開布帛,親自将人抱回榻上,又吩咐束關去取藥。
束關怔愣地注視着他這一連串動作,片刻後才領命而去。
藥剛煎好,還燙得厲害,等晾涼後,束關正要上前,卻見崔述已親自端起藥碗,于杌子上落座,隻好放輕腳步,悄悄退了出來。
周纓似被夢魇住,眉頭皺作一團,精力也仿佛突然恢複了兩成,竟時不時地拳打腳踢一番,力道雖小,動作幅度卻大,一碗藥喂了三分灑了七分。
猶豫半晌,崔述無奈将她雙腕交疊扣在身前,将碗擱至榻沿,單手将剩餘的小半碗藥慢慢喂給她。
及至踏出此間時,天色已轉漆黑,他甩了甩發酸的左腕,吩咐束關:“好生照看着,等情況好些,讓奉和另外尋處宅子落腳。”說罷轉身離開,直至周纓好轉到可以下地,再未踏足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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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纓叩響書房門的那一日,玉京已連續下了三日的雨。
潮雨霏霏,小院牆角的一溜綠植被打得七零八落,在雨裡歪歪倒倒。
那時已近薄暮,院中籠着一層朦胧的霧氣,周纓叩門三聲,不聞聲響,便站在廊下,看向那株猶自□□的榆樹。
片刻過後,裡面平平地應了一聲:“進來。”
周纓推開門,桌案後的人頭也未擡,靠坐在玫瑰椅上,左手執着一卷書,神态專注,卻又透出一絲淺淺的倦态。
從菱花窗中吹來的風帶來微涼的雨珠,周纓立在窗前,往外看去,相距一尺是一道斑駁的土牆,其上灰泥脫落,牆根上爬滿幽綠的苔衣,自成一方天地。
“怎麼?”終于覺察出來人舉動與以往不同,崔述自書中擡眸,卻見不是奉和,微微一怔,“你怎麼來了?”
周纓收回目光,端着漆盤走到近前,将一碗冒着熱氣的湯圓放至案上,說:“太晚了,該吃飯了,奉和說不敢來打攪你,我卻不懂什麼規矩,隻知事情再多,也要墊墊肚子才有力氣忙活。”
“我知道了,晚些吃。”崔述目光落在她仍舊隐隐發青的臉上,“身子好些了?”
“好些了。”周纓頓了頓,又說,“當日一别,本以為不會再有牽扯的,沒想到又鬧出這一出,又給你添麻煩了。”
“舉手之勞,不足挂齒。”崔述語氣淡淡,眉目間亦不見半分情緒,目光在她身上輕輕一掃,見身形仍舊消瘦,複又落在書頁上,“你身子還未好全,多休息,少思慮。”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