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關到西廂傳達轉移之令時,周纓已收拾好為數不多的行頭,正站在窗前思索明日的告别之辭,聞言轉身,疑惑道:“怎突然要搬?”
“郎君身份問題,怕走漏消息。”束關答得含糊。
周纓思忖片刻,直直地看着他,試圖打探真相:“依我這幾日所見,你們主仆行事小心,等閑絕不和外人往來,不該露了行迹,是因為替我治病?”
“姑娘多心了。”
“我雖不知你們到底是什麼身份,也不知你們在做什麼事,但我知道你家郎君始終是個逃犯,既然有暴露的風險,那你們盡快搬走吧。”
本就打算辭别,如今既因自個兒連累旁人,更沒有再留的道理,周纓拿過案上的包袱便往外走:“事情因我而起,沒有再繼續拖累你們的道理,我今晚便去客棧落腳。”
束關“诶”了一聲,試圖阻攔,又收回了手,終是沒說什麼。
周纓行事慣來利落,隻他猶疑的這片刻,已經行至回廊上。路過書房時,她不自覺地放緩腳步,猶豫是否該進去同崔述正式道個别,但念頭一轉,終是放輕腳步,悄悄往院門溜去。
剛取下門闩,将門隙開一條縫,身後便傳來一聲隐帶怒意的呵斥——“站住。”
鞋底如灌牛膠,周纓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身後腳步聲逼近,停在一尺開外,淡淡的竹瀝清香竄入鼻間,險些令她目眩。
“我當你懂幾分禮,誰教得你這樣不辭而别的道理?”
這還是崔述頭一回對她說重話,周纓本就不占理,此刻更是讪讪:“我本想同你打聲招呼,但猜你要攔——”
話被崔述冷硬截斷:“精力恢複得不錯?都能偷溜了?”
“倒也不算偷溜。”
畢竟束關在場,會同他轉達。
這般一想,周纓心中的愧疚與忐忑消了一半,便将心中想法和盤托出:“橫豎早晚要走,你總不能關照我一輩子。過去的事,在我這裡早已兩清了,如今我欠你更多,受人恩惠,我心中已然很惶恐了,再住下去更是于心不安。你對我也并沒有什麼照顧之責,不必為我連累自個兒。”
倒沒想到她能說出這樣一番合情合理的話,崔述一時竟被她唬住,沒有出聲。
沿飛檐斜飛而下的雨水将他的袍袖飄濕,衣色顯深,周纓目光落在其上,隻覺那團墨暈在眼底洇開,幻化出無際無涯的薄暮青山來。
好一陣後,她才斂神行禮:“就此别過。”
老舊斑駁的木門“吱呀”一聲,淺色衣袂一閃而過,消失在門後。
束關抱着短劍倚在廊柱上,默然垂下眼。
“去,把人找着,接到淨波門去。”好半晌,崔述才回頭看他,面上神色如常,語音卻隐含一絲輕顫。
“聾了?”瞧他不動,崔述又補了一句,顯然含了怒氣。
“周姑娘性子倔,未必肯随我去。”
“你自個兒想法子。”崔述拂袖而去,徒留束關有苦難言。
人生地不熟,周纓在巷中盤桓一陣,東拐西繞尋到坊中一間客棧,思慮一陣,又覺這間離得太近不大妥當,當即問到坊門方向,往坊外走去。
身子先前虧耗太多,如今至多隻恢複三成,體力不支,她走得極慢,關閉坊門的暮鼓聲響起時,她還尚未找到落腳之處。
雨夜裡為數不多的路人各個行色匆匆,周纓攔住一人問路,那人往東一指:“那裡有間客棧,快去,其他來不及了。”
周纓道過謝,收了傘,用傘柄點地,撐着身子往東走,腳底越發虛浮,及至要上台階時,忽聽束關在後頭喚她:“周姑娘。”
握住傘柄的手驟然收緊,攥得手指發白。
“周姑娘。”束關再喚。
四周俱靜,隻餘雨打石闆街巷的空空聲響,人聲在這其間清晰無比,她要再裝沒聽到已是不可能,但她遲疑片刻,仍是拾階而上,隻作不知。
行将走出去一步,便被人從後攔腰扛起,束關道一聲得罪,将她強行塞進馬車:“宵禁将至,周姑娘若再耽誤時間,必引來盤查,若牽扯出郎君,恐非小事。”
此話一出,周纓果真不再抗争:“行,你帶我過去,我當面同他說。”
良馬疾馳,終于趕在坊門關閉前通過淨波門,再沿玉素河畔西行兩裡,在一座古樸雅緻的院落前停下。
甫一踏上實地,周纓便忍不住扶着車轅幹嘔起來,臉上白得幾無一點血色。
束關握缰候在一側,待她緩過來,将人交給奉和領進院,自個兒牽着馬從側門進了馬廄。
奉和接過她手中的唯一一隻包袱,引她入院,似知道她要問什麼似的,先一步道:“郎君過來的路上臨時有要事,轉去了京郊,周姑娘眼下暫時見不到人,先歇息一晚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