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是在诓騙蘊真,怡園離四處院落都遠,獨獨離崔述和蘊真的院落近些,就算有狗走失,也不當慌不擇路跑到這裡來。更何況,方才那麼多人在場,這隻不安怯懦的小狗卻獨獨選擇了向她走來。
它出現在怡園之前,就接觸過她的氣味,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而這玉京之中,除了崔府,也就她曾暫住的淨波門外的那方小院,會保存有她所用過的物件。
若她沒猜錯,馭風是崔述派人送進來的。
至于原因,無非是今日是她的生辰。她來時身負慘案,崔府中人不好細問她的過往,他卻親手替她寫過訴狀,知曉她的一切。
“小姑。”
嫩聲嫩氣的呼喚将周纓的思緒拉回,她擡眼看去,蘊真已拉開門讓那兩個小祖宗進了門。
崔易自覺做哥哥的該有些擔當,便先開口解釋:“小姑,我聽婆子說這院裡撿了條小狗,就帶妹妹過來看看。”
蘊真抱着馭風問他:“二嫂同意你帶妹妹過來嗎?”
崔易點頭:“交代我小心些,不能讓狗傷到妹妹。”
蘊真将馭風放到地上,周纓蹲下身将含靈圈在身前,兄妹倆目不轉睛地盯着小狗,馭風也不安地打量着這兩個生客。
松心呈上一碟切好的薄肉片,崔易膽子大些,想抓肉片喂狗,周纓提醒他:“小心些,用筷。”
崔易乖乖照做,用竹筷将肉片喂至馭風跟前,馭風遲疑片刻,饞得厲害又膽怯不敢上前,心裡糾鬥一番後,終于還是口腹之欲占了上風,小心翼翼地往前探出一隻前爪,快速咬住肉片,往後退開一步,才大快朵頤起來。
崔易将筷子遞給含靈,替她将碟子端近些:“妹妹你來。”
含靈夾過一片肉,學着哥哥的樣子喂給馭風,因手短,還往前走了一步,周纓伸手虛虛環着她,随時應變。
馭風這回膽子稍大了些,嗅了嗅便往前走了一步,倒把含靈吓了一跳,手一松肉片便掉至地上,馭風上前将肉片兩口吞咽下肚,滿足地舔了舔舌。
含靈樂得直笑,引得大家都跟着笑起來。
玩了兩刻鐘,蔣萱派人過來看情況,周纓說怕她擔心,幹脆送兩個小孩回去,蘊真不肯與她一起,要留下再陪馭風玩玩,周纓便自行将含靈摟在懷中,牽着崔易往玉清院走去。
行至漱月池邊,恰好迎面碰到崔則從外間訪友回來,崔易連忙迎上去問好。
崔則吩咐婆子先帶兩兄妹回去,又同周纓道:“周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周纓對他做請的手勢,二人往湖邊走去,在岸緣隔着一尺的距離站定。
“多謝周姑娘照顧,這倆孩子頑皮,聽他們母親說,他倆近來常去怡園纏着你。”
“他倆都很乖順,不曾給我添麻煩,我也喜歡和他們在一處,崔二郎客氣了。”
崔易嘴唇翕合幾次,猶豫再三終于開口:“三弟他……在平山縣,遭遇了什麼?”
風過水皺,周纓頗為感慨:“除蘊真外,二郎還是府中第一個親口向我問起他具體經曆的人。”
崔則垂首,沒有接話。
“雪後墜崖,險些喪命,摔壞了一條腿,後來養了多久我也不知。後遇刺殺,親随晚來上一刹,或許便該命喪深山了。或許算不上九死一生,但也幸天垂憐,方能全須全尾地回到玉京。”
她說得簡短,崔則也沒有繼續深問,隻向她深深一揖:“謝周姑娘。”
說罷沿着小徑走回院中,蔣萱正牽着含靈在門口探看,見他魂不守舍地進來,嗔道:“怎麼了?婆子說你半道被那丫頭絆住了,怎麼還和她說起話來了?”
崔則清醒過來,并不答話,隻同她提起另一事:“蘊真要請夫子的事,你看得怎麼樣了?”
“也不知你這妹子是真心還是玩笑話,我倒是正選着人,就是怕她隻是圖一時新鮮,請了名氣大的先生過來,到時半途而廢,反倒是對先生的不敬。”
“蘊真自幼跟着三弟讀書,這事上她不會怠慢,既說了要讀,便是當真要讀下去的。”
“說是這麼說,但畢竟要及笄了,眼看着要提嫁娶的話了,早年雖如此,也不知如今心思還在不在這上頭。”
崔則想了一想,替她薦了一人:“不用非請大儒,反倒是庶務少些,能将教書這事放在心上、肯多花些時間精力的更好,我有一品行端正的舊友,去歲丁憂,近來倒欠個營生的活計,你派人去探探口風,早些請來為要。”
“你怎麼突然對蘊真的事上起心來?”蔣萱納悶兒道。
“你真沒看出來?蘊真聘這西席另有用意。”
蔣萱被他點醒:“給周纓的?”末了自言自語道,“我近來倒覺得她越發順眼了些,她待易哥兒和含靈都是極好的,倆孩子也願意和她親近,動不動跑去找她,她也不嫌麻煩,盡心得很,品性确實不錯。我們和三弟的恩怨左右跟她無關,這事我自然好生辦,明日我便派人去說合說合。不過咱們家也不是聘不起一個先生,你們兄妹倆這般拐彎抹角的做什麼呢?”
崔則并不答話,抱着含靈往屋内走,邊走邊朗聲教她念誦《傅子》選段:“夫仁者,蓋推己以及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