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拄着棍,他那條多災多難的腿也不會因此就少疼幾分。
他等疼勁過了點,忽見面前飄來一片漆黑衣角,擡起頭,隻見自己面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
就着月光,孟歸瞧見了面前人的模樣。
面如冬雪,袍如墨浸。
這樣的相貌倘若笑起來定是春風化雪。但偏偏這位公子冷着臉,還嗖嗖冒冷氣。
孟歸盯着這人看了一會兒,心中明亮。這并不是人,而是一個魂魄。
活見鬼并不常見。
人看不見魂魄,除非卷入亂象。
而孟歸不同,他看得見。偶爾遇到了還能和鬼聊幾句,把鬼吓個半活。
具體為何會如此,那便不知道了。
不過孟歸猜測可能和那“仙力”有關。
孟歸看着面前鬼,還未開口,隻聽那鬼道:“你怎麼弄成這樣?”
孟歸一愣。
他失笑道:“運氣不佳罷了,公子,你我……可是在何處見過?”
雖然有人關心他很高興,但孟歸并未見過這人,聽語氣似是認識自己,說不定是他失憶前的舊友!
面前鬼一頓,搖頭。
孟歸心裡忽的一空。再次開口聲音有些幹巴巴的:“那多謝公子關懷,我現下還有要事,那就……别過?”
那鬼愣了片刻,看看他的腿,張口想說什麼,猶豫一瞬又閉上,轉身走了。
孟歸見他走了,卻怎麼也挪不開步子。
他看着那魂魄的背影,心裡泛起熟悉感,有些不舒服。
他忽的上前,左眼閃過白光,一把抓住那鬼的手臂,由于動作過于急切,左腿發了力,當即痛的他嘶了一聲,險些沒站住。
那鬼被吓了一跳,本能拉了他一把,随後掌下傳來一片溫熱。
孟歸被他冰了一激靈,他動用“仙力”才使這魂魄碰到了人,但也隻有人,衣服……自然是碰不到的。
要怪也隻能怪他太廢了,更多的辦不到。
那鬼頓了一下,沒有說話。
他不說話,孟歸到疑惑起來。
活人摸不到魂魄,反之鬼亦碰不到人。
這鬼明顯反應過來自己能碰到了,但他卻并未露出震驚或疑惑之色。
他正思索着,那消停了點兒的暈感又翻湧上來。
腦袋嗡地一響,暈的他兩眼一抹黑腳底不穩。
鬼忙将人扶正。
孟歸甩甩頭,那股暈勁暈的他心裡發慌,先前那問題幹脆放下,當務之急是将人留住。
但巧的是,孟歸這人有點正事不幹瞎扯淡,一遇到事腦子就扣不出正常理由。
孟歸放棄了,耍起無賴:“你什麼都不必說!我知你定然很想幫我忙,那勞駕扶我去下醫館,不認路的話我帶你。”
鬼:“………………”
孟歸帶着一隻鬼……不,是被鬼帶着過了街道。
不遠處醫館點着燈,裡頭傳來零零散散的說話聲。
孟歸揉了揉太陽穴站直身體,低聲對身側的鬼道:“我見你生的讨喜,給你演出戲看,不要賞錢的那種。”
鬼:“?”
孟歸将食指抵在唇中,沖他噓了聲。
随後将手中的棍丢了,一瘸一拐的走向前。
到醫館門口,他砰的一聲撞到門上,撞的門咯吱咯吱亂晃。眼淚說來就來:“救命啊!!!嗚嗚嗚嗚嗚,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救我!啊啊啊啊嗚嗚嗚嗚嗚……”
外頭沒什麼人,醫館内倒是不少。本來裡頭挺安靜的,結果孟歸一來,仿佛巨石落水,四散飛濺。
衆人一聽這仿佛天炸了般的動靜吓了一跳。有幾個見來人身上不少血趕忙跑過去扶。
孟歸往前走去,結果腳一勾門檻,撲通往地上摔了個大的。
你一個醫館建這麼高門檻幹什麼!
孟歸心中哀嚎。
這一摔的分量很足,臉上的淚終于不是假的了。
跟在身後的鬼剛擡起手,還沒碰到孟歸便被地上的人悄咪擋開,孟歸還挂着一臉淚沖他笑了笑。
見此,他隻好收回手,但仍寸步不離的守在一旁。
屋内驚聲四起,衆人慌忙來拉他,混亂間他那多災多難的腿難免被磕了碰了。
“疼!不要動!腿!腿!左腿!!”孟歸險些歸西,忙喊出聲。
衆人手忙腳亂的将孟歸拉到一處軟席上,有人見到孟歸的傷在那裡哎呦哎呦的叫喚,好似疼的是他一樣。
一女子喊到:“快快快别看了,去吧柳大夫叫來!”
她說罷便一馬當先跑去請人。
圍在席邊的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來這兒治些小毛小病的。還有幾個在一旁罵罵咧咧喊吵。
衆人見孟歸傷的嚴重,還哭的仿佛肝腸寸斷,可勁安慰,但孟歸依舊哭得稀裡嘩啦:“怎麼辦啊,我出了好多血!我的腿是不是廢了!我會不會死啊嗚嗚嗚嗚嗚嗚我不想死!嗚嗚嗚嗚嗚嗚……”
溫和的大娘拍拍孟歸的背:“不會不會,你咋弄的,叫啥名啊?你家裡人呢?”
孟歸哽咽着瞎編:“我叫孟歸,我…小時候爹娘不要我了,他們把我扔了……”
大娘聽後一皺眉:“哎呦,怎麼這樣,你身上可有錢治傷?沒有的話大娘先給你一點,不用你還。”
孟歸連忙推拒:“不行,大娘!我不能收您的錢!”
大娘找空往孟歸懷裡一塞:“聽大娘的,你差不多才二十幾吧,哎呦這麼好的孩子,拿着把傷治好,好好過日子!我家就住東頭那村口,我兒子去當官了,平日回不來,得空就來大娘家玩玩。”
孟歸不再推拒,有錢不要純傻子。
收了錢,他感激道:“謝謝大娘!大娘你真是好人,我今後一定常去!”
跟着進門一路目睹了全程的鬼兄:“…………”
簡直戲精轉世。
孟歸佯裝看不見那鬼一言難盡的表情,繼續一把鼻涕一把淚。
“哪個腿斷了?我看看。”一位老者的聲音響起。
孟歸:“?”
衆人退開一片空地。
宗大娘笑道:“哎!沒斷!柳大夫您來看看,他這傷能治不?”
柳大夫蹲下身,看了一眼傷勢,道了句:“居然還真沒斷。”
孟歸:“……”沒斷你很失望?
柳大夫一隻手捋着下巴的白胡子,另一隻手微微拉開皮肉看了看
孟歸:“嘶——”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柳大夫看了一會兒道:“這傷要治不難,隻是……啧”
孟歸心一懸。
“這真是……”
孟歸心懸的更高。
“奇了!這腿上傷的如此嚴重竟絲毫未傷筋脈,還就這麼止血了!”
孟歸:“……”哈哈
宗大娘一拍手:“哎呦!這不好事兒嗎!柳大夫快給人治治吧,這光看着就疼。”
柳大夫應了聲,招呼人開始治傷。
夜深了,繁星閃爍。
宗大娘不知道哪兒給孟歸整了根紅棕手杖,上面雕了不少花花草草飛禽走獸。
宗大娘:“路邊買的,不值錢,先拿着用,不然下地走路不方便。”
孟歸默默看了一眼空曠的街道,心想定是跑老遠到夜市買的,這大娘好的讓人沒話說。
他連連道謝,表現得十分乖巧,再加上眼睛圓,顯得他莫名有些乖,惹的宗大娘一陣憐愛,囑咐了好半天才放人走。
臨走前柳大夫從屋内探頭道:“那個哭包!到家了記得把腿上剩下的血擦擦,我這兒沒有多餘的布條了,回家了記得纏布,不要沾水,估摸着半個月後過來拆線。”
孟歸看見這老爺子就腿疼,老老實實點頭答應,忙不疊拉上站一旁看了半天戲的鬼跑了。
一人一鬼慢慢騰騰的走進一片樹林,孟歸忽的想起他并不知道某鬼的名字。
都拐走了,還不知道人家名字,想想好像有點對不起人家。但很可惜,作為一個臉皮堪比城牆的人,這對不起隻維持了一瞬。
孟歸:“公子,你叫啥名兒啊?
鬼沉默了一陣,似乎在想什麼。随後道:“孟北望。”
孟歸皺眉,這名字太耳熟了,像是聽過很多遍,但他想不起在哪聽過。
腦中浮現出一個人影,小小的,又轉瞬即逝。
他愣了一下,但再也抓不住那人影。
見記不起便懶得再想,孟歸哈哈兩聲道:“那可真是有緣,咱倆同姓!”
孟北望看了看他,沒有說話。
“西邊那裡少人!去個人!咳!咳咳咳咳咳咳!!!哎呀算了我去,剩下的人在邊上留神看着!”
遠處傳來人聲,孟歸朝前望了望,看見了先前那座從天而降的山。
山下有燈光閃爍,有人正忙活些什麼。